段家女将 第四十六回——劫天牢徐有亮尽义,骂恩公不识好人心

  上回说陶秀英被绑于法场桩上,只等凌迟,谁知过了午正,监斩官也不见,反被那武士喂了一碗参汤,解下木桩,重新推在木驴之上,又游了半日,依旧送回天牢。

  陶秀英莫名其妙,不知弄什么玄虚。有牢子送得饭来,闲谈之中,方知原由。

  原来那祁后为平息被炸老臣眷属之愤,把陶秀英死刑延长两日,将原来的木驴游街由半日改为两起,头一日游街一啵天,第二日叫把陶秀英捆在一张门板之上,叫各家苦主把去活祭亡魂,第三日上午仍旧木驴游街,午正行刑,待凌迟之后,再把心肝二次祭奠。

  其实那活祭并不比木驴痛苦,不过见着那些苦主的愤恨的面容,怕不比那凌迟更让人害怕。

  陶秀英听了,想着那张张怒容,就觉两腿间肌肉乱抽,只想出恭。

  吃过晚饭,又灌了参汤,重新洗浴一番,然后取了门板一块,仰面朝天置于其上,手脚扯在四角绑了,等候天明苦主来提。

  至夜,陶秀英躺在那里,动也动不得,睡也睡不着,只管落泪。三更才过,忽然两个人影一闪而至,都是一身夜行黑衣,面罩黑巾,看身材便知是一男一女。

  再看那当值的牢子,坐在木凳之上,一动不动,浑然不知。

  陶秀英看见,也不知是吉是凶,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见那其中女子,把手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道:“低声,我来救你。”然后把手中宝剑一挥,将绳索挑断,又将一身衣服放在跟前。陶秀英也顾不得再问,急忙穿起衣裳来,只见那男子将一封书信置于地铺之上,看信封上字迹,是要祁后亲启。

  陶秀英穿罢衣服,那女子道:“走罢,千万莫出声响。”

  那女子在前,男子在后,陶秀英走在中间。经过长长通道,所过之处门户众多,见那些牢子、牢头,都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语不动。

  来到院中,见外面兵丁正在巡逻,陶秀英心道:“这却如何走得脱?”

  正想间,背后男子在耳边轻道:“千万莫出声。”说罢,便将她拦腰搂住,一纵身,悄无声息上了屋顶,如大鸟一般,连纵几纵,再落地时,已在街上,又纵身上了对面屋顶,只觉耳边阵阵风声,不久便到城边,仍旧一纵上城,那些守城的兵丁全然不知,已被他们走脱了。

  再说祁后,正在后宫看视冯庆。那冯庆许多日来,昏睡不醒,这一晚,忽然睁了睁眼睛,左右看了一番,又重新闭上,再叫他之时,似有反应,感他病情或有起色。

  祁后怕他醒来要有变故,忙传了冯小玉来,叫她代传懿旨,明日活祭改为半日,午时三刻便开刀问斩。

  哪知冯小玉领了旨意尚未出宫,早有刑部尚书姚坤急匆匆来报,说陶秀英被人劫狱走了。

  祁后急忙叫传姚坤进见。姚坤进了宫,在帘外跪倒,连呼“罪该万死”,把陶秀英失踪之事说了一遍,把留人的说成神仙下凡,又把留给祁后的书信呈上。

  祁后拆信看时,见里面写到:“要医皇上病,只消在床前大叫三声:”徐有亮己死“,其病立消。以此药方,换陶秀英性命。”祁后不知这救人的是何方神圣,也不知药方有效无效,此时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来到冯庆寝宫,向着冯庆大叫一声:“徐有亮已死!”

  却煞作怪,那冯庆紧闭的双目动了一动。

  祁后见有门儿,又叫一声,冯庆便已睁开二目。

  复叫三声,冯庆忽然坐起,咳了一阵,吐出一口浓痰,然后问道:“你说哪个死了?”

  “徐有亮死了。”祁后又说一遍。

  那冯庆竟自跳下床来,把双手握住祁后之手道:“当真?”

  “当真。”

  “这就好了。”冯庆说着,连连叫饿,祁后忙叫传膳。

  吃了些膳食,冯庆身上有了力气,这才问道:“皇后,那徐有亮是如何死的?”

  祁后哪里知道,乱编了些故事,冯庆连连摇手道:“爱卿休要瞒我,快快说来。”

  祁后也不敢隐瞒,便把陶秀英在天牢被劫并有人留书之事说了一遍。冯庆忙叫把书信来看了,叹口气道:“不想倒是他救我。”

  “万岁说是哪个救你?”

  “一个故人。”冯庆答到。他明白,自己的命保住了,而且徐有亮真的无意推翻他的江山,所以也要承他的情。其实不承情也没办法,自己真没本事抓住他。

  想了想,冯床又问:“陶秀英所犯何罪?为何关在天牢之中?”

  祁后便把吴真子献策,陶秀英修鉴台大宴老臣,又炮炸鉴台之事说了一遍。

  那冯庆是何等样人,一听便知是祁后设的局,陶秀英天大的胆子,没有祁后的许可,也断不敢作出这样惊天大事来。

  祁后这一计,把那些开国老臣一网打尽,又叫陶秀英作了替罪之羊,无形之中消灭了自己的情敌,真是一箭双雕。

  冯庆毕竟是冯庆,老臣死尽,去了他一块心病,正求之不得,虽然让陶秀英作替罪羊心中不愿,此时木已成舟,再说无益,所以只点点头,未发一言。

  思虑再三,方才道:“拟旨,传喻京城各州县,捉拿陶秀英,众老臣家眷子女,一律从优抚恤。”

  这冯庆传旨也很有学问,既然要捉陶秀英,自然要全国通辑缉,却只命京城各州县缉拿,分明有意放她一条性命。这也是冯庆对陶秀英终有愧疚之心,不肯赶尽杀绝,所以放她一马。那些大臣家眷,不过是一群妇孺,就猜出炸鉴台的真正用意,也无可奈何,难道还敢叫皇帝详查真凶不成,不过趁机多要些抚恤银子罢了。

  这里把一应人等都发付了,专心治国,天长日久,也便把徐有亮与陶秀英忘了。

  再说陶秀英,被那黑衣人挟在腋下,出了京城,径入一片茂密松林,黑暗之中,见一片建筑兀立,到得门首,黑衣人停住脚步,将陶秀英放在地上。

  后面那女黑衣人也到了,陶秀英抬头看时,乃是座药王庙。

  “两位恩主贵姓大名,容陶秀英日后报答。”陶秀英说着,屈膝便跪。

  “陶丞相莫如此客套。”那女子说道,陶秀英只觉背后一股大力将她托住,竟跪不下去。

  那男子上前轻叩庙门,里面开了门,道一声:“洞主回来了?人救回来了么?”

  那男子答应一声,站在门边相候。

  女黑衣人把手一让道:“陶丞相请进。”

  陶秀英谦让再三,方才到了庙里。

  见那院中还有四个美艳少妇,各拿着一盏灯笼侍立大门两边,见了陶秀英,面上却有愤恨之色。

  陶秀英一见那四个少妇,不由身上汗毛都立将起来。原来那四人她都见过,乃是南岭女将凤娟、何丽珍、黄明玉和阚彩姣。

  见了这四人,陶秀英心中道:“这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我命休矣。”只因这四个女将中的三个押解京城途中受尽凌虐,那时陶秀英在军幕参军,正是罪魁祸首,今日落在这些人手里,怕不活剥了自己皮来。

  到了后面方丈里,见堂中灯火通明,那黑衣女子向炕上一指道:“陶丞相请坐。”

  “坐也不必了,要剥皮要吃肉,只管拿刀来割,陶秀英早晚也是一死,何苦捉弄人?”

  “陶丞相说哪里话?我们为何要剥皮吃肉。”秀英回头看时,那黑衣女子已将头上黑巾去了,现出一张脸来,那陶秀英见了,惊愕非常。那女子看纪虽然看上去比自己大了几岁,但那份美艳,决非用沉鱼落雁可以形容,就是当年花荣,也不及她一、二。

  “这位夫人贵姓高名?”原来陶秀英出世之时,段灵凤已然被徐有亮义释,所以不曾见过。

  “她是拙刑段灵凤,当年大真朝御妹,作过兵马大元帅的便是。”答话的是徐有亮,他也解开蒙面巾,示以真容。

  陶秀英见了徐有亮,只觉一股凉冷气自会阴穴直透头顶:“原来是逍遥王徐千岁,今日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只管动手。”

  “陶丞相玩笑了,要杀要剐的是祁皇后,徐某要想杀你,何必多此一举到天牢救人?”

  “是我替万岁献策追杀于你,又是我献策剿灭南岭,你与我有三江四海之恨,难道不想报仇么?”

  “俗话说,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你所作所为,都是尽臣子本份。冤有头,债有主,便有仇有恨时,也当向冯庆去报,与你何干?”

  “若不报仇,劫我到此何为?”

  “炮炸鉴台之事,瞒得了别人,难道瞒得了我么。你虽贵为丞相,若无帝王作主,要设下这般一个惊天陷阱,只怕不易,要使台上众臣无一漏网,不是三、五斤火药所能办到,怕不要千斤之数。想这许多火药,要想瞒过众多工匠,绝非易事。必是那鉴台造好之后,趁夜装入,那台防守甚严,侍卫中必定有人知晓。据徐某人所说,那守台的侍卫,都是后宫与公主府派的,故尔我断定,炸台之人不是祁后,便是冯小玉,你不过是替罪羊罢了。看你受此冤枉,殊为不忍,念在曾经同朝为臣的份上,这才出手相救,不过举手之劳尔?”

  “原来如此,秀英我倒明白了。”

  “丞相明白什么?”

  “想当初,同将为官之时,我为大水朝江山稳固,献计要除掉你和南岭族人,如今你逃脱了性命,我倒成了朝廷钦犯,你们心中不知何等高兴。你们把我救了,不过要当面嘲笑我罢了。”

  “我们救你,只为你受了冤枉,方才我已说过,你往日所为,乃是尽臣子的本份,我怎会计较,丞相如此说法,却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么?”那凤娟听了,怒声道,又被徐有亮用眼神制止了。

  “就算我不识好人心好了。如今你们救了我,不知我当如何相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必说谢?”有亮道。

  “当真?”

  “自然当真,徐有亮也曾是一方霸主,岂会言出虚枉?”

  “既然如此,秀英多谢好意,我告辞了。”

  “丞相哪里去?”

  “天下如此之大,哪里去不得?”

  “如今你既是钦犯,又成了那百位老臣家的仇人,天下虽大,只怕难有你容身之地,你又不会武功,出了此门,怕是寸步难行啊。”

  “那依你如何?”

  “灵凤有个说法,不知陶丞相意下如何?”

  “段御妹请说。”

  “我夫妻六人,都是善武之人,足可保丞相平安,不如与我们一路同行。”

  “不必了。”陶秀英心里想:“与你们一路同行?无论走到哪里,你们都可以向朋友说:看哪,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女留侯陶秀英,别看她当初风光无限,如今怎么样,还不是要靠我们一家荫护?我堂堂一品丞相,却成了你们说嘴的对象,真是想得好哇!”

  想到此,陶秀英道:“多谢好意。胜败乃兵家常事,秀英虽然中了那祁后奸计,也是百密之中,难免一疏。凭我陶秀英的智慧,就算不能东山再起,自保其身谅也不是难事,不劳六位操心,若是六位不想在秀英身上报仇,便任我自去。”

  那陶秀英并非不知道徐有亮与段灵凤说的是事实,然而她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宁愿死了也不肯寄人篱下,所以一任徐有亮与段灵凤如何劝说,只是不听,嘴里还说些不冷不热的闲话淡话。

  徐有亮也是无奈,只得由她,好说歹说,陶秀英只同意送她离开京畿之地,然后便各奔东西。

  次日,徐有亮一家带着护陶秀英离了药王庙,专挑无人的小路,一路向南。

  方一离了业城辖地,陶秀英定要自去,段灵凤便将一包银雨交在陶秀英手里道:“你要自己珍重,若是被官府拿住,就设法买通牢头传个信儿出来,我自来救。若是遇上江湖中人为难你之时,只要说是逍遥侠朋友,他们看来我夫妻份上,也许会放你一马。千万切记!”

  “多谢了,我自有道理。”

  陶秀英说罢,自顾去了。

  徐有亮和段灵凤望着陶秀英背影道:“唉!这是何苦?”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