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首 第二部 第10章 领导需要关心的事太多,每一件都是大事

  他正要回复,电话来了,看了一眼号码,是家里打来的。他接起一听,是成蹊。唐小舟问,成蹊,什么事唐成蹊说,爸爸,你快回来吧,钟伯伯和秋阿姨来了。

  钟伯伯和秋阿姨?性钟的人,唐小舟认识好几个,性秋的,他只认识一个,司法厅副厅长秋月婷,钟绍基的妻子。难道说,钟绍基和秋月婷夫妇来自己家了唐小舟匆匆和曹欢喜告别,赶回家。家门口有个很小的院子,进院虽有门房,基本等于虚设,从来没有人管。今天,唐小舟驾车进去的时候,发现门口站了两名交警。交警伸手将他的车拦下,要求他停到别的地方,此处禁止车辆进入。唐小舟将车停下来,掏出工作证递给那名交警。交警接过去一看,立即给他敬才肠汽车刚刚停下,刘风民迎了上来,接着是冯海波。唐小舟说,你们都来了,怎么不上去坐刘风民说,老板不让上去,说人太多了,他们坐一下就下来。

  唐小舟说,老板怎么突然想到来这里冯海波说,今天在县里走一走,顺便。

  告别他们进门,见钟绍基正陪着母亲说话,秋月婷坐在另一张沙发上,陪成蹊玩。大哥坐在旁边的持子上。听到开门声,唐小山和秋月婷都站了起来,唐成蹊更是惊喜地叫了一声爸爸,跑过来。钟绍基倒真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说,兄弟回来啦,我和你嫂子来看看阿姨和成蹊。

  和钟绍基说了几句闲话,唐小舟想到了晚餐问题。刚刚意识到这一点时,便闻到厨房飘出的香味。唐小舟问大哥,晚饭在家里吃吗?谁在做饭唐小山说,我已经把小风接过来了,你嫂子和小风在做饭。

  唐小舟哦了一声,正要和钟绍基说话,手机来了短信。他拿起一看,是孔思勤。

  孔思勤说,据说盘子已经定了,罗去人大,余去政协。这两个人坐不住了,令天都去了北京。

  唐小舟回了两个字,是吗此时,钟绍基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一听,立即站起来,离开客厅,穿过卧室,走到了阳台上。唐成蹊正在秋月婷的怀里嘻戏,秋月婷也有手机短信来了。她要站起来去拿自己的包,唐成蹊腻在她的身上,让她不是太方便。唐小舟立即说,成蹊,你过来,让阿姨看短信。

  唐成蹊听话地离开秋月婷,扑进唐小舟的怀里。秋月婷看过短信,又看了看唐小舟,问,你没听到什么唐小舟说,没有呀。你指什么秋月婷向上指了指,说,你没听到什么消息?别是对老姐也保密吧唐小舟还没来得及回答,钟绍基已经接完电话,走到门口,对唐小舟招了招手,说,小舟,你过来一下。

  唐小舟立即松开女儿,起身走过去,随钟绍基来到卧室,问道,大哥,什么事钟绍基问,听说省委班子要大动,是不是真的唐小舟说,传言很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钟绍基似乎还想问什么,想了想,意识到唐小舟一向谨慎,只是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

  唐小舟趁机说,家里准备了晚饭,就在这里吃晚饭吧。

  钟绍基说,好,就吃你家的饭。

  唐小舟说,那我去把其他人叫上来。

  钟绍基说,人太多了闹,叫风民和海波上来吧,其他人,叫他们回去。

  饭桌上,刘风民问起省里的事。看来,他们也都接到了消息。大家的看法差不多,扫黑之后,赵德良完全控制了权力,接下来,肯定就要动省委班子。现成员中,省长这个职位,书记说了肯定不算,想动都动不了。其他的职位,专职副书记也属于上面严格控制的,但还不完全像省长,书记有相当发言权。至于其他常委,虽说也属于中央决定,但书记的取向,中央还是要充分考虑的。现在传说政法委书记和秘书长都要动,如果确实是赵德良的意思,这两个人,大概是必动无疑。

  省委一旦大动,跟着便会动一大批。对于整个江南省官场来说,又有一个新的排队问题。消息明朗之后再排队,队伍就会排得很长。只有提前知道消息,才能比别人都超前一步。这就像买股票,人家已经大拉了,你再挤进去,成本高了。只有洞悉内幕,进行内幕交易,才能获得超低价。他们都想从唐小舟这里得到内幕消息,可这种内幕消息,唐小舟也没有,就算有,他也不会说。

  吃过晚饭,唐小舟陪钟绍基、秋月婷以及县里的领导去医院。钟绍基和唐小舟的父亲说话。老爷子神志清醒,只是语言表达障碍。见到市委书记亲切地握着自己的手,老人家很激动,说了很多话,唐小舟是一句都没有听清。病房里只有二嫂和曹欢喜,唐小雨不在,二嫂和曹欢喜都读不懂老爷子的唇语,无法翻译。

  钟绍基只好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又从秋月婷手里接过一只红包,塞到老爷子手上。

  坐了片刻,钟绍基要走,问唐小舟是不是一起去市里。唐小舟不想给曹欢喜机会,答应下来。曹欢喜热情地送他们上车,很主动地替他们开门关门。唐小舟原以为,自己一直在场,并没有给曹欢喜机会,可他想错了,曹欢喜也不知有着什么样的本事,后来和钟绍基打得火热,两年后,甚至把他的环信集团搬到了雷江市,当然,这是后话。

  在雷江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赵德良一个电话,将他派去了麻阳。

  麻阳地处江南省南部,辖四县一市,东北部为丘陵,西南部为山区,是一个典型的农业地区。历史上,德山属于麻阳地区,也是江南省最大的一个农业地区,其面积相当于整个江南省的九分之一。改革开放后,全国的市县区划有缩小之势,尤其是地区与市合并过程中,市级作为一级行政建制而存在,全国各地,将一些大的市分拆,各省都多出几个地级市。江南省分拆的便有麻阳地区和雷涟地区,麻阳地区变成了麻阳市和德山市,雷涟地区变成了雷江市和东涟市,另外从柳泉、阳通各划出一个县,划归岳衡市。改革开放以前,中国最大的问题是吃饭问题,麻阳地区的区划面积大,物产还算丰畜,相对其他地区,粮食供应较为充足,也因此成为江南省的畜裕地区。建市后,这一地区的经济向西北部集中,德山市经济发展较快,麻阳市以农业和林业为主,缺乏经济支柱,反而成了整个江南省经济不发达地区。

  赵德良之所以派唐小舟赶去麻阳,是那里发生了群体性事件,数千名群众,将麻阳市汽车站和雍麻高速公路堵了。

  汽车离麻阳还有五十公里时,路上的车越来越多,车行速度缓慢,走走停停。趁着这个机会,唐小舟给江南日报驻麻阳记者站站长刘成锐打电话,向他了解情况。

  刘成锐介绍说,事件是由当地几家民营企业无节制招揽民营股本引起的。此事是否涉及非法集资,因为他对公司法的研究不是很透彻,目前还无法认定。可以肯定的是,在麻阳,当地民众将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参股某些民营公司,并从中分取红利,是一个极其普遍的行为,据初步估计,涉及人数,可能多达数百万人,涉及资金,达到数十亿。

  唐小舟以前采访过非法集资案,对于非法集资的法律要义,有一定了解。

  所谓非法集资,其实是一种民间说法,还有一种民间说法,叫高息揽储。这两种说法,都不是法律的准确定义。比如高息揽储,既可以是非银行行为,也可以是银行行为。银行息口是由国家制定的,如果超出中国人民银行制定的利息标准,就是非法的。至于民间揽储,因为相关机构并没有注册为银行,就更是非法。再如集资行为,似乎也很难确定合法和非法。比如某人要办厂,自有资金不够,向亲朋好友募股,却只承诺付息和还本,并不分红,且集资数额较少,你是定义为合法还是非法?这类合股的中小型企业,是民营经济之源,相应的融资行为,是一种顺应市场行为,很难说非法。

  民间融资,一直是个未开放的领域。中国的很多事,确实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乱。尤其是民间融资,是一个较为广泛的经济学概念,涉及借贷、募股、私营储蓄等方面。许多企业需要发展,从银行贷款,门槛太高,而大量的民间资本,需要一个更为灵活且收益较高的收益平台,由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民间融资市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鉴于客观现实的需要,政府曾有一段时间默许民间融资的发展,比如后来走向阳光的担保行业等,均是这种默许状态下存活后来走向合法的。另一方面,民间融资的活跃,也导致了一些问题,当募集的资金达到相当数目,募资者实际又完全没有投资行为或者有效放贷不足的情况下,不得不以新募集的资金偿还利息以及本金,并且必须募集更多的资金,以维持巨大的息差。此类行为,实际便由纯粹的商业行为演变成了金融作骗。

  当这类活动越来越影响社会稳定的时候,国务院不得不根据刊法第一百七十六条所规定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出台第二百四十七号国务院令,叫停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也就是后来社会所称的非法集资。但是,这个命令显然并不是法令,据此令为法律判案依据,存在法理依据不足的弱点。何况,就算是依此命令执行,也存在一个非法金融业务的认定界线问题。正因为如此,最高人民法院后来又出台了《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审理借贷案件的若干意见》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如何确认公民与企业之间借贷行为效力问题的批复》,其用意是为了对该类行为进一步明确,也是对那个政府法规的背书。

  然而,这个背书仍然存在一定问题,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不能将所有民间融资一棍子打死,还得留有一定余地。关键在于,合法与非法,得有一个边界。如果没有这个边界,你向别人借一笔钱,也属于非法集资范畴。但如果不干预这类行为,就很容易走向极端,导致某些人集资几亿几十亿花天酒地,根本不考虑归还也根本无力归还,从而严重影响到社会稳定。

  麻阳这个地方,一直有民间借贷的传统,只不过,这种民间借贷,数额较小,虽然引发了一些纠纷,因为标底小,处理起来也相对容易。直到一个叫胡盈达的房地产老板,由最初的借贷经营,发展到后来靠借贷敛财,事态便失控了。

  胡盈达原本是麻阳市国土局开发公司的职工,其工作是给开发公司老总开车。上个世纪末期,国家出台政策,禁止政府职能部门办企业,所有政府办企业,一律与政府脱钩。国土局下辖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自然另立门户。当时,国土局自己划了一块地,准备搞房地产开发,又不想借助房地产开发公司。据坊间传说国土局的领导,想借助开发这块土地,自己大捞一笔。国家政策的突然变化,使得他们的愿望落空。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决定找人成立一个房地产公司,自己开发这块地。

  也不知什么原因,胡盈达被选中了。当时的胡盈达只不过一名普通司机,手上一分钱资金没有。他的背后有大老板,这些人通过关系,将一家银行行长的儿子拉进来,成为股东,顺利从银行获得贷款,建起了滨海城市花园。有人说,这个楼盘,胡盈达赚了四亿,也有人说,根本没这么多,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资金,全部靠贷款,银行利息支付了大头,加上背后那些影子股东参与分红,他所能赚的极其之少。

  不管胡盈达赚了多少,盈达房地产公司,从此出现在麻阳市。这个项目还没有完成,背后的那些影子股东,已经替他接下了很多项目,包括麻阳市新政府大楼、麻阳市新汽车站,麻阳新大地广场以及几个民资工程。

  工程虽多,造价也极其可观,高达数十亿元,可有一个巨大的难题横在胡盈达面前,令他无法逾越。几乎所有的工程,均需要开发单位自带部分资金。最初,胡盈达之所以敢接这些工程,其底气来自他背后的那家银行。可他没料到,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国内银行紧缩了银根,即使有再硬的关系,也无法从银行贷到款。

  胡盈达原本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将工程转包出去,带资问题,由转包的公司解决。可他联系了很多公司,对方听说要带资,立即大摆其头。同样的银根紧缩背景下,谁都差钱,尤其是金融危机对中国经济影响不明朗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充冤大头。

  于是,胡盈达打起了民间借贷的主意。他也清廷,民间借贷,被称为非法集资,是违法行为,他为此想了个办法,不叫集资,叫募股。

  胡盈达的募股办法是千元一股,多多益善,按月分红。最初,他承诺每月可支取红利百分之三。年利高达百分之三十六,大大高出银行存款利率。即使如此,参股者仍然不多,一是知道此事的人少,二是人们对胡盈达的盈达房地产公司不信任,担心被骗,只有极少数与盈达公司关系密切者,才将自己的钱拿出来入股。这点钱,根本不足以承建五六个大工程。胡盈达找到背后的影子股东,由这些官员出面替盈达公司募股,并且制定了一个新的分红政策。

  这个新的分红政策名堂就多了,规定市级(正厅)领导入股,月红利率为百分之十,副市级(副厅级)领导为百分之九,局级(正处)为百分之八,副局级(副处)为百分之七,正科级为百分之六,副科级为百分之五,普通干部为百分之四。几是替公司按百分之三募得股金的,均可以提成,一次性提成百分之五。

  当然,这个分红方案,是由内部掌握的,外部并没有公布,只有参与此事的领导心知肚明。百分之十的月利,也就是每年有一点二倍收益。如此高收益,自然太有吸引力了,当时便有很多领导参股。同时,这些领导又出面替盈达公司宣传。至此,事情出现了根本性变化,许多人不再担心入股后肉包子打狗,而是担心自己动作慢了,人家募集的资金已经足够,失去了机会。

  一时间,出现了极其踊跃的入股场面。有一个财会人员向人透露说,她从没见过那么多钞票。最开始,收到现金,立即锁进保险柜,可仅仅是第三天,保险柜便装不下,只得堆在办公室里,下班前,由几个人保护着存进银行。大约十天后,这一行为达到了高潮,他们不得不将办公室清空,用来堆钞票,每一万元捆成一扎,再将十扎捆成一捆,置于墙角。很快,墙角码成了一排,然后又开始码第二排。这一排码满,便在第一排码第二层。晚上要送银行时,直接和银行取得联系,由他们派运钞车过来拉。

  这件事,唐小舟隐约听说过一些,不十分清廷内幕,现在听刘成锐如此介绍,立即明白了一件事,这根本不是入股,而是典型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刘成锐说他对公司法研究不深入,不能掌握入股和集资的界分,唐小舟却清廷。

  唐小舟还在当记者的时候,曾听到过一些风声,知道麻阳市有好几家企业向民间募股。如果严格按照公司法以及其他相关法律进行的募股行为,是完全合法的。加上唐小舟已经不再是跑财经线的记者,因此并没有太重视此事。现在盈达集团闹出这样大的事来,唐小舟觉得有必要更进一步问清廷了。

  他问刘成锐,听说麻阳市有很多家公司募股,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成锐说,确实有好多家。其他几家,看到盈达集团通过这种方法迅速澎胀,胡盈达由几年前的穷光蛋,迅速成为麻阳首畜,不仅当上了市人大代表,还当上了省人大代表,头上有一长串光环,其他人眼红,如法炮制,开始募股。据估计,整个麻阳市,参与募股的公司,多达十余家,还不算盈达集团魔下单独进行募股的七家公司和机构。大概从三年前开始,募股活动进入疯狂状态,早期投入的人,早已经拿回了股本。为了追求更大利益,他们将分得的红利作为新的股本,再次投入。麻阳市卷入的人非常多,有人说参与者高达百分之七十,也有人说没那么多,但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不仅麻阳市,周边几个市以及周边几个省的民众,也开始卷入。

  事件迅速恶化,与姚营建调任麻阳市委书记有关。

  姚营建进入麻阳,江南省官场立即有人说,麻阳成了柳泉帮的最后堡垒。姚营建虽然不是柳泉人,可在柳泉工作过,深受陈运达的信任,并且在以后的仕途受到陈运达的多方照顾,说他是柳泉帮,并不冤枉了他。麻阳市市长焦顺芝,柳泉人,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省里工作,陈运达还只是县委书记时,两人便成为朋友,据说,陈运达有一个计划,等自己当上省委书记时,提拔焦顺芝担任秘书长。

  原麻阳市委书记现闻州市委书记赵有丰,是陈运达担任柳泉市委书记时的副书记,陈运达上调后,赵有丰调任麻阳市长,后升任市委书记,也是一个柳泉帮。

  柳泉的班子解决后,唐小舟原以为,赵德良下一步,应该解决陈运达的另一块权力自留地麻阳。要动麻阳,有两种办法,一是像柳泉一样,掀起一场反贪风暴,迅速将这个权力自留地解决掉。同时,唐小舟又想,赵德良或许不会这样干。反贪是一把利剑,既伤人也伤己,如果在柳泉和沪源之后,再在麻阳来这么一次,整个江南官场,有可能风声鹤咬,所有官员,人人自危。如此一来,大家担心赵德良除恶务尽,危及自己,可能向柳泉帮靠拢,组成统一阵线,以求自保。

  赵德良如果一再祭起反贪大旗,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令自己孤立,甚至遭到整个江南省官场的群起攻之。

  许多人对国家反贪的力度和广度大为不满,认为很多显而易见的贪官没有反。可这些身处社会底层的人哪里知道,权力的奥妙在于权力结构的稳定,其他仅仅只是掌控权力的手段。是否反贪,并不取决于贪污行为是否存在或者性质影响如何,而在于权力平衡的态势如何。赵德良在柳泉反贪,在柳泉以及沪源反黑,恰恰为了建立这一权力平衡。如果他更进一步,将反贪或者反黑的大火烧到麻阳,人们便会认为他准备赶尽杀绝。那时,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会站到赵德良的对立面。

  既然不能再在麻阳动手,又要解决麻阳的柳泉帮,只有一个办法,将赵有丰和焦顺芝两人调走一个,拆散他们的联盟。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调走赵有丰,毕竟他离开之后,空出来的,是一把手位置,新调入的一把手,可以对焦顺芝形成制约。

  将赵有丰调去哪里?自然是闻州最好。这是全省第二大城市,从那里升任副省长的可能,比其他市要大得多,陈运达自然是乐见其成,赵有丰肯定也乐开了花。另一方面,闻州由郑规华经营多年,那是柳泉帮势力最弱的地方。赵德良若想控制赵有丰,相对也就容易一些。

  这些,全被唐小舟预料了。可也有他没料到的事,调姚营建到麻阳。对于柳泉帮来说,麻阳的实力没有变,闻州又得到一个市委书记职位,在反黑之后柳泉帮极度低迷的形势下,可算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与赵德良相比,唐小舟的洞见力,还是显得差了。他看到了姚营建属于柳泉帮这一现象,却没有看到,麻阳实际上是一个火药桶。事后再回味整个事件,唐小舟暗想,赵德良很可能早就了解麻阳集资案的情况,搞不好,他最初是准备由麻阳动手的,只不过,他还没有准备好,先冒出了一个柳泉网案,恰好给他解决柳泉班子问题提供了机会。接下来,又在沪源被黑社会成员敲作,他便借势而为,在全省掀起一次大反黑。

  姚营建兴冲冲来到麻阳,稍稍了解之后,他吓出一身冷汗。麻阳集资案是一个火药桶,一旦爆炸,就算自己不粉身碎骨,官职肯定是保不住了。惟一的办法,就是趁着上任之初,将这颗炸弹拆掉。

  就算不是姚营建,换成别的什么人,也一定会仔细地评估此事。他有三种选择,一是以强硬的手段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二是什么都不做,三是参与其中并且从中大捞一笔好处。三种选择,哪一种对姚营建更为有利先说第三种,如果他想从中捞一笔,别说参与其中,只要稍稍暗示,人家就会拿汽车装钱往他家里送,短时间内,可以捞取几千万。问题是,这些钱的安全性实在太差。民间集资这种事,就像炒股票,炒的是资金链,只要你一直炒下去,即使有关方面不叫停,资金链也定会在某一天断裂。什么时候断裂?就像证券市场一样,就连买菜的老太太也跑去炒股票的时候,也就是资金链无以为继的时候。现在整个麻阳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参与其中,资金链显然极其脆弱。姚营建若是再从中捞上几千万,资金链能不断吗?资金链一断,埋葬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批成片。

  再说第二种,什么都不做。看起来是比较好的选择。毕竟,姚营建只是过路神仙,整个事件与他无关,他没有从中得到一分钱好处,就算将来出了事,他完全可以撇清自己。问题在于,这件事,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假如再疯狂几年,恰好遇到他任职的末期甚至有可能高升的节骨眼,涉案的人坐牢,他作为主官,被办一个涣职罪,一点都不冤枉他。或者任职的中期爆发,他就逃不了领导之责,升职的希望,就此断送了。

  最为明智的选择,只有第一种办法,由自己来将这个脓包捅破。捅破这个脓包,很可能出现很多后遗症,比如遍地流着的都是脓血。事件的发展,很可能对他形成一定的影响,但相对而言,这种影响,是最小的。

  只要稍稍有点智力的人,便可以看清,三种选择,他应该将票投向哪一种。

  姚营建为此专门召开常委会,他的办法是,第一,立即叫停所有集资或者入股行为。第二,责令各企业定出返还时间表。第三,由审计局对这些公司的资金流向进行审计。第四,由公安部门对可能存在的犯罪行为立案侦查。

  这件事之所以历时数年,将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卷进去,恰恰在于麻阳市高层得到了大量好处,甚至不少人就是推波助澜者。他们心里不是不清廷,这是一只越吹越大的气球,一旦破裂,很多人将人头落地官帽落地。现在,姚营建要捅破这个气球,那等于抽走这些官员屁股下面的持子,谁肯坐以待毙?常委会出现了激烈争吵,焦点在于,此事到底是集资还是募股。集资属于一种金融行为,必须取得合法手续,否则就可定义为非法。募股则不同,是一种公司行为。最终的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不了了之。

  还有关键一点,焦顺芝曾经担任国土局局长,胡盈达成立盈达公司的时候,焦顺芝虽然已经离开国土局,升任副市长,但焦顺芝和胡盈达关系极为密切,是整个麻阳人都知道的事实。焦顺芝和胡盈达的关系太深了,只要胡盈达出事,燕顺芝绝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不仅仅焦顺芝,原市委书记赵有丰以及现麻阳官场的一些显赫人物,与胡盈达有着怎样的经济关系,只有他们自己清廷。有了这样的背景,姚营建想动胡盈达,又怎么可能在常委会上形成决议姚营建并没有放弃,他开始向上寻求帮助,最先找的是陈运达。而陈运达,就算不想他搞出这件事,也不会当面阻止。如果唐小舟是陈运达的话,他一定会说,你在麻阳的工作,我会全力支持。不过,你刚到麻阳,一定要注意搞好班子团结。今时非同往日,很多事情变得微妙起来,越是这时候,越考验我们的政治智慧。如果姚营建继续请示,陈运达便可能说,这件事,你是否先和省委那边通一下气?毕竟,你是市委书记嘛。

  不知陈运达是否暗示过姚营建,姚营建确实见了赵德良。

  两人具体谈了些什么,唐小舟只是听到只言片语,涉及的,正是麻阳非法集资问题。

  姚营建回去后,立即干了一件事,把公安局长换了,并对新任公安局长面授机宜,要求他全力以赴,对几家公司集资一事,立案侦查。

  这种案子,调查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全面掌握证据。仅仅半个月后,公安局长将一大堆材料送到了姚营建的案头。这次,姚营建没有召开常委会,而是将政法委书记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他怎么办。政法委书记不敢反对,只好说,按照法律程序办。

  按照法律程序同样不好办。胡盈达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要抓他,首先必须通过省市两级人大常委会罢免其代表资格。省人大倒是很顺利,几天就把事情办成了。市人大却麻烦了,他们坚决不肯罢免。

  与此同时,盈达集团还在暗中使劲,将原本按月发放的分红停了。有人找公司查问,公司答复说,市委姚书记不让发,你们如果想要分红,找姚书记去,只要他答应,我们没有问题,我们多的是钱。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出资者找市委闹事,给姚营建施加压力。果然,几天后,群体事件发生了,一百多人围堵了市委市委秘书长找到姚营建,问他怎么办。姚营建说,怎么办?你去查一查,都是些什么人。

  秘书长去摸了一下底,有十几个公务员,还有一些公务员的家属。姚营建说,那些公务员是哪些单位的夕打电话给他们的局长,叫他们亲自来领人。不肯回去的,予以除名。至于那些家属,同样的办法办理。告诉那些人,领不走他们的家属,就不用再来上班了。

  秘书长去处理此事的时候,姚营建主持召开临时常委会。公安局长向常委们通报了调查情况。包括盈达集团董事长在内,众多人已经涉嫌犯罪。公安局长汇报之后,姚营建说,今天我们不搞举手表决,一个一个表态。是什么意见,全部记录下来,我将把记录交给省委。总之,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们麻阳市解决不了这件事,我就去省公安厅,请求他们派专案组下来解决。

  常委们开始意识到,姚营建根本不准备退。此事如果真由省公安厅立案,在座各位,将再也无法擂手,那样一来,命运就掌握在别人手上了。眼下,就算是退一步,姚营建即使抓一些人,只要胡盈达的人大代表身份问题不能解决,仍然不能抓他。尤其事件控制在本地,回旋的余地大得多。

  就这样,姚营建强行通过了停止集资以及立案侦查的决议。

  唐小舟赶到新汽车站和刘成锐会合。

  汽车站已经被群众围堵了,所有车辆无法进出,营运终止。原本有一两百名乘客,被堵在车站内,这些乘客之中,有相当一部分本地人也是入股者,听说此事后,纷纷加入进来。另一些过路者,过来看稀奇,听说此事后,也纷纷加入。

  人数越来越多,总数超过五百人。加上奉命前来的公安干警和武警,整个现场,有上千人之多。

  刘成锐说,一开始人数并不多,因为不断有人加入,才有了现在这么多人。

  幸好公安局将周围控制了,所有人,只准出不准进,不然,可能达到几千人。高速公路出口的情况稍稍好一点,只有百来人。大概因为离民居较远的缘故,除了堵住车,并没有多少围观者。

  唐小舟说,这样堵下去不是办法呀,市委市政府采取了哪些措施刘成锐说,市委常委在开会,据说会上吵得很厉害,大多数常委认为围堵汽车站以及高速公路出口,制造社会动乱,已经构成刊事罪,对这些人绝不能姑息,应该采取断然措施,予以逮捕。持这种意见的人,甚至拿赵书记解决江南日报被围堵事件为例,表示对闹事者逮捕,不仅合法,而且有先例。姚营建坚决不同意这一方案,他的意见是由政府和集资者共同组成一个善后处理小组。

  唐小舟问,你了解过没有,有没有可能是盈达集团组织的刘成锐说,不太可能。市委常委会作出决定之后,姚书记对胡盈达采取行动的惟一障碍,就是他的市人大代表身份。为此,姚书记亲自参加了人大会议。他是带着电视台记者一起去的。市人大主任是赵有丰,需要年底人大常委会表决以后,才能换成姚营建,现在是由一名副主任主持工作。副主任说明会议内容后,由姚书记介绍了相关情况,接着他说,今天,我邀请了记者,对整个会议全程录相。同时,我提请大会批准,不需要搞举手投票,反正时间足够,有投票权的代表也不多,能不能把工作做得细致一些,大家顺着来,每个人都发言,表明支持还是反对,支持的理由是什么,反对的理由是什么,都需要说明。

  唐小舟说,这些人,只肯在私下里搞小动作,绝对不敢明目张胆吧。

  刘成锐说,姚书记这一招很厉害。再没有人敢公开支持盈达集团,大会很顺利地罢免了胡盈达的人大代表身份,公安局随后逮捕了胡盈达。

  唐小舟说,姚书记控制得很好呀,怎么又出了这样的事下一篇:第66章刘成锐说,胡盈达被逮捕的消息是被严格控制的。但是,中国的事就是这样,官场根本没有秘密可言。胡盈达虽然被逮捕了,盈达集团还在运转,而运转的主要工作,就是清理账务,准备在查清账务的基础上,制定一个解决方案。可是,派去盈达集团工作的人,本身就是利益相关者,他们向个别领导汇报之后,在没有得到常委会许可的情况下,将部分官员的本金和利息兑付了。这件事自然无法保密,节前,已经有市民零星上访,市信访局的一位接待人员,自己也是受害者,那些有权者,早已经把钱拿了回来,她无职无权,连自己的利益都无法保障,心中有气,对上访者说,你们提到的事,我没办法回答你们。坦率地告诉你们,我也参股了,三万元。我自己都不知道找谁去要钱。

  唐小舟完全明白了,表面上看,这是一次由非法集资导致的群体性事件,实际上,这起事件的背后,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权力博弈。

  姚营建选择对盈达集团以及非法集资动手,有没有错?没有。这是一颗大炸弹,爆炸得越早,对姚营建本人以及整个麻阳市的负面影响越小。主动引爆这颗炸弹,除了能使事件对姚营建本人的影响降到最低,还有一个好处,事件将会导致一大批官员落马,如果一切顺利,姚营建仅此一招,便可实现麻阳市的权力大洗牌,从而牢牢控制麻阳权柄。

  理论上,这是一个妙招,真正能够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前提是,事件的发展,完全在姚营建的掌握之中。

  唐小舟看了看面前的局面,由于大批公安干警以及武警在场,请愿群体显得还算冷静,他们席地而坐,似乎在等待什么。唐小舟想,他们可能知道市委常委在开会的消息,正等待会议的结果吧?唐小舟给赵德良打了个电话,将这里的情况作了汇报。

  赵德良问,麻阳市委想抓人?焦顺芝的意见唐小舟说,我只是找人打听了一下,有这种说法,但不能确定。

  赵德良说,你现在就去市委,姚营建如果问起我的意见,你告诉他想清廷,他手中有多少警力可用,有多少看守所可用,能不能把所有受到集资伤害的群众都抓起来、关起来。如果能,那就抓。

  放下电话,唐小舟立即赶到市委。他很清廷办事程序,并没有直接闯进常委会会议室,那样做,显得太大牌太以势压人。他也没有给姚营建打电话,而是找到姚营建的秘书朱镇林。两个秘书见面,什么话都不用说,朱镇林自然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唐小舟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热情地给唐小舟沏上茶,然后走进会议室向姚营建汇报。

  会议陷入僵局,姚营建心里正烦着,希望能有办法扭转。听到朱镇林的报告后,他没有理会在座的常委,站起来离开了会场。他完全可以宣布暂时休会半个小时,让大家歇口气抽支烟。他没有这样干,心里正烦这些人呢,有意让他们坐一下冷板凳。他知道,就算自己离开了,这些人也不敢大胆到私自作出决定。

  姚营建亲自到朱镇林的办公室迎接唐小舟。唐小舟见到姚营建,立即迎过去,双手与姚营建相握。姚营建十分亲热且恭敬地说,小舟同志,真对不起呀,还要你辛苦专程跑一趟。都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呀。

  唐小舟说,没有没有,不是放假吗?我恰好在这里看朋友,接到赵书记的电话,就过来看看。

  姚营建拉着唐小舟的手,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又扶着唐小舟坐下,问,赵书记有什么指示唐小舟说,赵书记在北京,他叫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姚营建摸了摸自己的头,说,情况很复杂,很头痛啊。

  唐小舟说,我听说市委常委在开会,有决议吗姚营建叹了一口气,说,我在官场也有些年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常委会,我成了孤立的少数。我的意见,他们不赞成,他们的办法,又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

  唐小舟问,其他人是什么意见涉及这个话题,姚营建显然很气愤,他说,什么意见?他们能有什么意见如果我估计不错,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是有利益关联的。他们希望常委会做出决定,派警察去抓人。

  唐小舟说,抓人?把所有人全抓起来?我听说事件涉及十几万人吧?你们有没有这么多的公安干警?就算有,你们有没有这么多场地关钾姚营建说,何止十几万人?具体数字,我们还没有摸清廷,整个麻阳市,参与集资的,我估计有一两百万人。稍有差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小舟呀,我跟你老弟说句贴心的话。我怕呀。在官场里行走,已经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风浪,我也算是见过了。坦率地说,我还从来没有怕过。这次不一样了。我怕,是真的怕。怕什么?怕出事。你抓了一个,立即可能冒出十个,你抓十个,冒出一百个。麻阳三百多万人口,如果一半以上闹起来了,你怎么抓?抓谁?前面抓的人,放不放?怎么放唐小舟说,这是个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呀。

  姚营建说,可有的人不信邪啊,他们认为老百性都是胆小怕事的,只要抓几个人,其他人都被吓住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许多人是把全部积蓄投进去了,那是人家的命。你要人家的命,人家不和你鱼死网破玉石俱焚?麻阳这个地方,历史上是著名的土匪窝,民风悍,如果把他们的血性激发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唐小舟说,这些道理,一说就明嘛,常委会为什么不能取得一致意见姚营建说,我告诉你为什么吧。胡盈达怎么起来的?我听到一种比较可靠的说法,是焦顺芝扶持起来的,焦顺芝和胡盈达之间,有没有经济来往,目前还不好说。现今的官场,你也知道,官员和商人来往密切,要说他们之间关系纯粹,没有人会相信。就像一个男人和女人来往密切却没有暖昧,人们根本不相信是一样的。与胡盈达来往密切的,远不止焦顺芝一个,背后有一大堆人。这些人,在麻阳市很有势力,甚至在市委常委内部,都是如此。根子就在这里。

  唐小舟说,可汽车站和高速公路堵了,施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这件事,得尽决角罕决。

  姚营建说,所以,我要请你帮个忙。

  唐小舟说,我能帮什么姚营建说,我想请你出席我们的常委会。

  唐小舟说,这恐怕不妥吧姚营建说,怎么不妥?你代表的是赵德良同志。

  唐小舟自然不能代表赵德良。不过,现在毕竟是非常状态,首要任务,是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只要有助于稳定,哪怕是非常之法,也可以考虑。他问,你准备怎么办姚营建说,我只需要你这把尚方宝剑,不需要你表态,你只要出现在会场就行。

  唐小舟跟在姚营建后面进入常委会会场。今天的常委会比较特别,参加者除了麻阳市委常委以外,还有省里的几位领导。唐小舟看了一下,最顶端的一排,分别坐着副省长杨厚明,市委书记营建,省委政研室主任池仁纲、副秘书长陆海麟、市长焦顺芝。

  市里的这些领导自然都认识唐小舟,见他出现在这里,也都明白他所肩负的使命。姚营建想把唐小舟这张牌用好,便慎重其事,向大家介绍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处长唐小舟同志。德良书记对我们麻阳的事态非常关心,特别派小舟同志来麻阳看看。

  姚营建请唐小舟在前排就座,唐小舟无论如何不肯,拉了半天,唐小舟只好在最旁边坐下来。

  姚营建说,小舟同志,你是德良书记的大使,是钦差大臣,你给大家说几句吧。下面,请唐小舟同志作指示。

  既然坐进了这里,唐小舟不能不说。可他毕竟只是一名秘书,秘书的本分之一就是谨言慎行,不能越矩,他很低调地说,杨省长好,池主任、陆秘书长、姚书记、焦市长好,各位领导好。首先要解释一下,姚书记说我是钦差大臣,那是开我的玩笑。我到麻阳是很偶然的,这几天不是放假吗?我就和几个朋友到麻阳来旅游。今天上午,我给赵书记打电话,赵书记听说我在麻阳,就说,那正好,你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里,我要申明一点,赵书记有没有指示,我不知道,即使有,肯定也是由杨省长池主任带过来。赵书记给我的任务只有一个,就三个字。看一看。

  姚营建接着说,小舟同志很低调,也很谦虚。今天这个会,开了几个小时,意见分攻还很大。既然小舟同志来了解情况,我们是不是再把意见谈一谈?让小舟同志有个印象也好。哪位同志接着谈唐小舟虽然只是一个处长,正如姚营建所说,他是钦差大臣,下面这些人,自然不敢轻易发表意见。一时间,显得有些冷场。池仁纲不知是想打破沉默,还是想借机表现一下,他说,我来说几句吧。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池仁纲。他的身份虽然没有唐小舟敏感,毕竟是正厅级,代表省委,在座官员中,杨厚明是副部级,池仁纲和陆海麟都是副秘书长,正厅级,同时,池仁纲是政研室一把手,自然比陆海麟这个纯粹的副秘书长职位要显得高,加上有传说他将当秘书长,他说话,也就显得举足轻重。

  他说,麻阳正在发生的事,省委省政府极其重视,高度关注。刚才,麻阳市委的常委们都充分发表了意见,主要意见有两种,一是采取断然措施,将闹事的领头人抓起来,一是采取怀柔的办法,和闹事者谈判,甚至妥协。

  池仁纲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评估了一下,谈判的利并是什么?采取强硬措施的利并又是什么?谈判,有利之处在于能够尽快地暂时地平息事态。但谈判必须有筹码,这个筹码是什么?就是还钱。这笔钱有多少?刚才同志们估计,有七十亿,甚至有的同志说,可能超过一百亿。还有同志肯定地说,把利息算在一起,绝对超过了一百亿。谈判的话,肯定要把这笔钱还给市民,问题是,麻阳市拿得出这笔钱吗?就算拿得出,政府替企业拿钱出来还债,政府是不是当了冤大头?政府又哪来这笔钱?不也是把债务转加到了市民的头上?如果没有这个前提,谈判能成功吗?我很怀疑。谈判如果不能成功,或者问题不能根本解决,今天的事件解决了,明天,可能还会有更大更恶劣的事件。至于另一种意见,同样有利也有并。利在什么?在杀一傲百,市委和政府以强硬的态度平息事态,对于整个事件的处理,应该是有好处的。首先,我们已经明确,盈达集团等属于非法集资,既然是非法集资,那么,盈达集团的集资行为是违法的,市民把自己的钱拿出来交给盈达集团,助长了非法集资行为,同样是违法的。原本已经违法在先,现在又堵汽车站、高速公路出口,扰乱了社会秩序,更进一步违法,对一而再再而三的违法行为采取司法措施,何错之有?当然,我也理解反对这一意见的同志,他们担心采取法律手段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弹,引起更大的骚乱。有关这一点,我认为大家不用担心,别说在中国,全世界都是如此,民众只是一些散兵游勇,如果没有人组织,他们是不会集体闹事的。我们把领头者抓了起来,他们还闹什么?鉴于事件已经持续了半天时间,我建议麻阳市委尽快下定决心,采取断然措施,平息事态,还市民一个平静的生活。

  听了这话,唐小舟简直就想拍案而起。你池仁纲以为自己是谁?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秘书长了?即使有这种说法,常委会没开,任命没下,随时都会有变数,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这点难道都不懂吗 ?他是不是急于给全省官场一个印象,自己的秘书长职位已经不可改变了?就算不可改变,也没必要这么狂吧。何况,这么轻率并且急于表态,太不负责任了。你凭什么认定事态不会因此而恶化?副省长和省委书记秘书都在这里,你凭什么摆出一副全权大使的派头?再退一步,就算是秘书长,也不敢这么拍板吧。

  平心静气,仔细一想,池仁纲的这一表态,更像是一次站队。他是不是以为官场站队,就是简单地找旗杆?姚营建是柳泉帮的干将,只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就一定是站在赵德良的旗帜下?唐小舟一出现,他便急于表明自己这一立场,恰好说明,他是在向赵德良表态吧?官场站队,如果真是如此简单,那还能有站错队的人吗?如果真是如此,说明池仁纲在政治上太幼稚了。

  焦顺芝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立即表态说,池主任代表省委已经表了态,我个人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

  到了这种地步,池仁纲竟然不更正刚才的话只代表他个人,并不代表省委,而是颇为自信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唐小舟知道,姚营建麻烦了,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他如果仍然坚持,就不是坚持市委书记的本职,而是反对省委。唐小舟自然能以省委书记代表身份声明池仁纲刚才的话并不能代表省委,只能代表他自己,也可以假借赵德良的身份,表示省委绝对不同意采取司法手段。可这样做所冒的政治风险太大,后果会很严重。他只能拿目光望向杨厚明,希望他能在关键时刻,代表省政府表态。

  杨厚明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必须表态了,便说,池主任刚才也说了,两种方案,各有利并。我的意见,不论执行哪一种方案,都必须对可能导致的更进一步恶化后果有一个预案,做到心里有底,万一进一步恶化,我们必须清廷下一步怎么办。

  杨厚明只是停顿了一下,立即有一位市委常委抢过了话头,说,应急预案自然要有,但那是下一步的事。现在,汽车站和高速公路口被堵着,这件事不能施下去。我们必须立即采取措施。这是当务之急,其他的事,都可以缓一步。我建议就两种方案投票。

  姚营建再一次被逼到了角落。他不得不表态说,既然如此,我同意表决。但是……姚营建说过他同意表决之后,迅速说了一个但是,在但是的后面,他又没有急于表达,而是拿着面前的杯子,煞有介事地喝了一口茶。唐小舟甚至觉得,他有意将喝水的声音弄得很大,显示他是市委书记,他的权威是省委赋予的,诸位必须遵守官场规则。而他迅速说了一个但是,恰恰是怕有人浑水摸鱼,在他表明同意之后,迅速完成表决程序。他以一个但是转折,告诉各位,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需要等一等。

  放下茶杯后,姚营建看了看每一个人。或许,他仅仅只是做了个看的姿态,目光其实空洞无物。他说,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在此所作出的决定,既要对个人的政治前途负责,也要对麻阳市几百万人民负责。我建议,每一个人表态,必须说明同意两种方案中的哪一种,同意的理由是什么,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弃权的理由是什么。你有权选择采取司法行动,也就是派警察去抓人,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对事态进一步恶化有什么样的评估,如果出现恶化,你有什么样的应对办法。当然,你也可以说,你认为根本不会出现那样的后果。那么,请你投票的时候附带说明,万一出现严重的后果,你将为自己这神圣的一票承担怎样的法律责任和行政责任。请秘书长做好记录,最好是一个字都不要漏。为了配合秘书长记录,请同志们发表意见的时候,速度尽可能慢一些。另外,我以个人名义请求小舟同志也记录一下,以便赵德良同志能够及时掌握有关情况。唐小舟说,好的。

  他从包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录音笔和笔记本,摆在面前的桌上。这是他作为秘书惟一能够帮姚营建的。他做这一连串动作,具有极其明显的符号性,一方面,表明自己接受了姚营建的建议,另一方面,也向在座各位表明,你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报告给赵德良。

  接下来,姚营建所说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非常缓慢,他显然是想给完整记录留下足够的时间。他说,我反对采取司法手段,也就是反对对示威群众实施逮捕的方案。我再强调一次,我不是一般的反对,而是强烈的坚决的反对。为什么反对?前面我已经陈述了理由,在这里,我再重复一次。本次示威的群众虽然只有几百人,但是,我们千万不要忘了,麻阳集资案,涉及的是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目前,我们无法评估,那至今仍然沉默的绝大多数,是不是准备参与下一步行动,我们也对可能出现的下一步事态,没有足够的心理和物质准备。我们今天抓了几百人,明天出来几千人甚至几万人,我们怎么办?继续抓?我们有多少警力可以做这件事?我们又有多少地方可以关钾这么多人姚营建说过之后,该其他人说了。可是,会议出现了冷场。这是可以想象的,发言记录留在市里,随后会被置于市委办的资料室,通常情况下,不会再有人去翻看了。就算以后上面追查,是否查看这些记录,是个未知数。就算查看这份记录,也可以认为,这是人工记录,和发言者原意有出入。被唐小舟记录,情况则不一样,可能在第一时间汇报给省委书记,就算不会出现严重后果,在市委书记明确表示反对意见之后,你旗帜鲜明地和市委书记唱反调,至少说明,你不是一个充分尊重上司的人。

  或许,官场中人不怕得罪省委书记,却怕得罪时间。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省委书记对你的升迁有决定权,而这段时间,说不定恰恰是你升迁的最后时间,几年之后,你就珠线了,再想升迁,没有机会了。官场之中,第一重要因素不在政绩,而在年龄,处于某个年龄段的人,无不时刻计算着自己的时间。有谁愿意为了逞一时之快,将自己难得的几年时间浪费掉?赵德良如果立即就会走人,谁都不会把他当一回事。但赵德良只要仍然担任一届省委书记,谁都不敢忽视他的存在。

  姚营建见大家都不说话,开始主动出击,一个一个地点名。他首先点的是市长焦顺芝。

  常委会上表态的先后顺序有无穷学问。一般情况下,往往是排名靠后的先说,最后由一号首长结案陈词。但也并非没有例外,如果某人尤其是排名靠前的人,希望影响其他常委的态度,往往抢先表态。人们通常以为官场无情,事实上,官场同样讲人情。某个人表态之后,其他人是赞成还是反对,与人情有着极大关系。当你赚到人情票之后,再加上圈子的影响力,你所希望的选题,得到通过的可能,就非常之大。某些特殊情况,就不会遵循这种自后而前的顺序,一号首长一开始表明态度,其他人若是表示反对,那就只可能是两种情况,一是此人和一号首长公开决裂了,二是议案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

  焦顺芝见市委书记点到自己的头上,不好再像刚才那样态度坚决,不得不采取一种妥协的姿态,说,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营建同志的意见,从策略上说,暂时退一步,也有道理。我看是不是这样,我们先礼后兵,先谈判,如果谈判不成,再采取行动。

  听到焦顺芝这种态度,唐小舟暗松了一口气。一二号首长的意见接近了,其他人自然不太可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常委会很快达成统一。最后决定,由市委秘书长和市政府秘书长主持谈判。

  市委常委会施到下午三点才散。机关小食堂早就做好了中餐,等着常委们去吃。因为没有喝酒,饭吃得没有气氛,很快就散了。省里来了好几个领导,池仁纲、陆海麟和姚营建是同级别,杨厚明是副省长,级别虽然只比姚营建高半级,职权就大得多。这些人,姚营建自然不可能马虎,一定要出面周旋。唐小舟看得出来,姚营建最想周旋的人是自己,可因为分身乏术,只得在饭桌上借助表示礼节的机会,向他表达这一意思。

  姚营建端着面前的茶杯,走到唐小舟面前,说,小舟同志,辛苦你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中午没招待好,响们晚上再补。

  唐小舟说,晚上不行,我得赶回去。他没有说假话,赵德良明天回雍州,他得赶去接车。

  姚营建说,现在高速公路方便得很,吃了晚饭再走。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吃过饭,你先休息一下,等这里忙完,我要和你好好聊一聊。

  唐小舟想,姚营建一定有很多话,想通过自己传达给赵德良。他也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非常尴尬,原本是陈运达阵营的人,因为主动引爆这颗政坛炸弹,让柳泉帮的最后一块堡垒风雨飘摇,出现了分崩离析的危险。事态的更进一步发展,柳泉帮很可能在麻阳再栽一个大筋斗,那时,陈运达还会像以前一样信任他如果失去柳泉帮的信任,他怎么办?当然,身在官场,你不用担心得罪所有人,只要那个能决定你命运的人对你好,就足够了。以前,能决定姚营建命运的人是陈运达,而现在,陈运达是否还信任自己,很难说了。而他身上已经有了陈运达的4印,即使投靠赵德良,赵德良会完全信任他吗?很难说。

  唐小舟也想和姚营建谈一谈,一来,离开麻阳之前,他需要确切地知道,此次事件是否已经解决,以便向赵德良汇报时,有话可说。二来,毕竟自己来了一次麻阳,事态如果进一步恶化,虽说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却也说明,唐小舟办事缺乏预见性,不具备处理重大危机的能力。

  在酒店睡了一觉醒来,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他起身去洗手间,见门口有一张纸,显然是从门底下塞进来的。这是一张便条,应该是朱镇林留给他的,叫他醒来后给自己打电话。

  唐小舟先打了电话,然后开始洗脸。刚刚离开卫生间,门铃就响了。

  和全国所有相当级别官员一样,姚营建在酒店有个房间。唐小舟随着朱镇林来到这个房间,姚营建并不在。朱镇林客气地请唐小舟坐下,替他茶,并且说,书记马上就来。

  唐小舟问,那件事怎么样了朱镇林说,已经解决了。

  唐小舟显得有些吃惊,问,谈判有结果了朱镇林说,谈判还在进行。不过,人已经撤走了,交通已经恢复。

  唐小舟又问,你觉得谈判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朱镇林说,这个不好说。

  唐小舟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和自己的职业一样,也是秘书,要从他口里掏出什么话,那是一件难事,便换了个话题,说,我听说麻阳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参与了集资,你参与了没有?

  朱镇林说,投了一点。

  唐小舟再问,一点是多少朱镇林显然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可唐小舟问得一点都不含糊,他又不好不答,便说,第一次投了五千,后来又陆续追加了一些,大概有两万多吧。

  唐小舟明白了,后来追加的一万五,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利息的再投入。实际投入,很可能只有一万甚至仅仅最初的五千。这也就是说,只要能够拿回百分之五十,绝大多数人,不会有太大损失。

  正说着,姚营建回来了,进门就说,小舟同志,对不起呀,让你久等了。

  唐小舟说,姚书记,跟我你就不用客气了。

  姚营建陪着唐小舟坐下来,拿出一支烟,递给唐小舟,唐小舟摆了摆手。姚营建自己抽了,说,小舟啊,麻阳的情况复杂啊。

  唐小舟说,官场本来就复杂,不复杂就不是官场了。

  姚营建说,麻阳的官场,更复杂一些。这种复杂程度,实在是让人太意外了唐小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换了个话题,说道,我听说那些人已经撤了这场危机能够顺利解决,真是不容易。

  姚营建说,现在还不能算解决了吧,关键是今后不再闹事,这个难度就大了唐小舟说,怎样解决这件事,市委应该有个意见吧?市委的具体方案是什么姚营建说,复杂就复杂在这里。直到现在,市委都拿不出一个具体方案。五一节长假,大家都在休假,我们却在开市委常委会,意见分歧很大,根本统一不了。

  唐小舟问,主要意见是什么姚营建说,据估计,麻阳集资案,涉及大大小小的公司十五家,总集资额还没有最后摸准,估计不少于七十亿。如果把当初承诺的月息也计算在内,可能超过一百亿。

  唐小舟问,这十五家公司有多少资产姚营建摆了摆头,又猛地抽了一口烟,浓浓的烟雾,将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他说,因为阻力太大,工作组到现在都没有拿出一个具体数目。当然,我们有一个基本摸底,从现在摸底的情况来看,能有十亿就不错了。

  唐小舟暗吃一惊,问,为什么这样少?

  姚营建说,这件事,持续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好几年。最大的集资户是盈达集团,他们干了六七年时间。你以为他们靠什么支撑这六七年?当然是靠高利息。而他们的高利息从哪里来的?全部是后面的集资款。估算的七十亿集资额中,有五十亿,属于盈达集团。而盈达集团目前的资产,不足两个亿,把集团高层的一些个人资产算在一起,也就勉强十个亿。

  唐小舟说,六十个亿不是个小数目,这个缺口太大了,麻阳承受不了吧姚营建说,能不能承受,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市委常委们认为,这件事,不能由市财政来解决。就算市财政肯拿出这笔钱,人大是否能够通过,也是一个未知数。更多的人认为,这些钱,应该由企业自己承担。

  唐小舟说,企业如果能够承担,一切好说。现在的麻烦是,企业根本承担不了呀。

  姚营建说,绝大多数人认为,既然是企业行为,就应该用企业的办法解决。

  企业能承担,一切好说,如果承担不了,就按照司法程序破产。

  唐小舟明白了,有些人心里盘算得很精。此事如果按照企业法,进行破产处理,那就只是经营不善,根本算不上刊事案件。相反,如果以非法集资定案,就是刊事案了。其次,破产处理,有职有权的人,已经先拿到了钱,并且还拿到了高额利息,他们没有丝毫损失,受损失的是普通老百性。老百性之所以闹事,根源恰恰在于此。这件事,如果不能很好地处理,麻阳真的会出更大的事。

  唐小舟说,根本解决办法,恐怕还是要把钱还给老百性,这是底线。

  姚营建说,问题是,我们哪来的钱唐小舟说,没有钱也要想办法。这些公司不是还有十来亿的资产吗?加上涉案人员非法所得的个人资产,二十来亿,应该会有吧?市里再凑一些,想想其他办法,比如向省维稳办申请部分维稳资金,争取凑个十来亿,那就有三十亿了。

  别说有三十亿,就算有二十亿,先解决一部分,集资款在五千元以下的,优先解决,至少让民众看到市委市政府确实是在解决此事,在相当一个时期内,稳定应该不会有问题。此外,这件事,市委不能关起门来办,得增加透明度。第一,发布公告,所有在案件审查期间取走的资金,必须退还。逾期不退的,将张榜公布并且给予行政处分,严重的,将给予更为严厉的处理。第二,召开镇以上领导干部会议,说明市委的态度和处理方法,划块负责,责任到人。哪一块闹事,其主要负责人,就地免职。第三,整个案件处理过程中,与民众相关的财务,一律张榜公布,不搞任何暗箱操作,让民众看到,市委在处理这件事情上面,严格公平。

  姚营建说,方法当然好。可我忧虑的是,市委根本形成不了这样的决议。

  唐小舟明白了。姚营建虽说是市委书记,可市委书记的权力,并非绝对权力,任何权力都必须受到制约。共产党所设计的这种权力结构,恰恰是一个有效制约的结构,只要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充分发挥制约作用,就算是一号首长,若想做到一手遮天,说一不二,也是不可能的。当初,赵德良到江南省的时候,迟迟不见动作,即使是现在,他的动作也并不是非常大,恰恰说明,他深谙权力的奥妙,在没有取得足够话语权的时候,任何行动,都可能受到这个制约机制的束缚,甚至寸步难行。我们常常谈民主集中制,其实这种制约机制,才是民主集中制的精髓所在。姚营建的麻烦恰恰在于,他来麻阳的时间并不长,希望通过掀起一场风暴,掌握麻阳的权力。而实际上,他并没有很好运用这个制约机制,或者说,他对这个制约机制的理解非常片面,这个机制,便对他形成了巨大阻力。

  唐小舟说,如果是这样,那你只有一种办法,向省里说明情况,请求省里派一个工作组下来。

  唐小舟心里也清廷,这是一个嫂主意。省里派工作组,那就表明,省里对麻阳市是否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已经失去信任,对于麻阳市班子成员,可算是一个集体污点。这样的污点,是可能影响提拔的。事情真的发生,麻阳市现班子成员,不会从自身找原因,定会迁怒于姚营建,将来,姚营建若想取得这个班子的支持,难度更大。可姚营建能有更好的办法吗?事态不能控制,将来他就得承担责任。相反,他如果和班子成员搞不好团结,最多也就是易地做官,责任要小得多。

  姚营建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对唐小舟说,赵书记明天回雍州唐小舟说,是的。明天早晨的火车。

  姚营建说,你能不能跟赵书记通一下气,我希望当面向赵书记汇报这件事。

  唐小舟说,好的,我帮你办这件事。

  唐小舟在省委门口和冯彪会合时,冯彪并没有等,立即启动了汽车。这似乎说明,余开鸿不再亲自去车站接赵德良。

  余开鸿不去接站的情况极少出现,唐小舟当了几年秘书,每个月,都要进出火车站好几次,每次进出也都是因为同一件事,接送或者陪同赵德良。到了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通常都不乘飞机,大概是考虑到安全因素。

  赵德良进出雍州火车站十分频繁,余开鸿接送也十分恭敬。在唐小舟的印象中,余开鸿似乎没有过缺席记录。赵德良曾经有几次表示,希望秘书长不要再到车站来接,余开鸿当面答应,下次依然故我。余开鸿并不仅仅对赵德良如此,他所服务的前两任省委书记,也都享受同样的待遇。据说,哀百鸣离开雍州的时候,就是余开鸿亲自去送的。

  而今天,余开鸿没来,这有点奇怪。整个江南省都在传说,赵德良想让余开鸿到人大去,这样的传言,想必余开鸿也知道吧。到人大去当副主任,级别仍然是副省,可毕竟不再是省委常委,实权没有了。余开鸿是不是迁怒赵德良,所以不去接他了仔细想一想,愤怒是可以想见的,但做得如此明显,恐怕不是余开鸿的性格。下级服从上级,早已经远远不是组织原则这么简单,而是官场铁则。尊重官场铁则,你最多就是日子不太好过,即使心怀怨愤,郁郁寡欢,可你还有相当的级别,还有足够的权力,甚至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违背了官场铁则,哪怕不是死路一条,也和死路差不多。这就和足球比赛一样,严重犯规的,肯定被罚下场,这没有什么理由好讲。

  如果余开鸿不是以这种方式表示他的愤港,那么,就真如有些人说的那样,他去北京活动了。想一想也是,活动有用吗?如果有用,他也不需要连续当了三任省委秘书长,却始终未向前挪半步吧。

  列车有些晚点,接到赵德良时,接近八点了。

  看到赵德良的那一瞬间,唐小舟有一种感觉,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难怪秘书都能得到很好的安排,人和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是有感情的。这种特殊的感情,在伯乐机制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整个中国官场,最大的一个群体,是官二代,排在第二的,大概就是秘书出身的官员了,前者得益于先秦时代臻于成熟的世袭机制,后者得益于先秦后期兴起的伯乐机制。

  和赵德良一起吃早餐,赵德良问,你父亲的身体怎么样唐小舟说,谢谢赵书记关心,现在基本稳定了。唐小舟想,赵书记需要关心的事太多了,全是公事大事,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关心自己父亲这种事?随口问一句,只不过客气而已。他随口答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往下说。

  没想到,赵德良竟然说,人老了,骨质疏松,易裂易碎,大意不得。

  唐小舟说,是非常麻烦,好在我兄弟姐妹比较多,有他们照顾,我可以放心工作。

  吃过早餐,两人一起去办公室。因为搬了新办公楼,上班没那么方便了,赵德良必须乘车。新省委在市郊,距离较远,路途有足够时间,赵德良果然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一些事。

  赵德良问,陵峒的情况怎么样唐小舟看了看正全神贯注驾车的冯彪,说,我在陵明只住了两个晚上就回来了。

  赵德良显得有些吃惊,问道,为什么唐小舟说,县委县政府太热情了,整天被一帮人围着,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所以,我就回来了。

  赵德良问,另外那些人呢唐小舟说,我走的时候,那些人还留在陵明。我私下里找了几个人,但愿这几个人能够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赵德良又转了一个话题,问,麻阳的情况怎么样唐小舟清廷,麻阳的情况,肯定有人汇报给赵德良了,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他说,收获不小。

  赵德良问,收获?说说看,你都收获了什么唐小舟说,一句话,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结果错误的比率极大。

  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接着问自己点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赵德良是第一次到新办公室,唐小舟领着他过去。一处搬家的事,是由杨卫新和韦成鸥负责,唐小舟没有擂手。赵德良的办公室很气派,比原办公室大至少三倍,办公区和会客区分开,会客区里,还有一个小型会议室。赵德良看了之后就感叹,说,到底是新办公楼。

  唐小舟估计赵德良要好好巡视一下自己的新办公室,便退出来,替他泡了茶又仔细地看了看送到办公室里的一些文件。其中竟然有一封举报信,举报池仁纲在陵桐期间漂倡。唐小舟暗吃一惊,仔细看信,里面有照片,和一个年轻女人抱在一起,两人都没有穿衣服。女人背对着摄像机,池仁纲的相貌非常清晰。是几张视频截图,彩色打印。唐小舟想,池仁纲大概是被人暗算了,不然,怎么可能拍下视频录像?这人也太容易得意忘形了,他以为自己的秘书长铁板打打,却不知道膛螂捕蝉黄雀在后呀。同时,唐小舟吓出一身冷汗,幸好自己的定力还过得去,否则,这封信举报的,可能就是两个人。

  再次进入赵德良的办公室,唐小舟便将一堆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过了一个长假,文件堆了厚厚一挥。赵德良看了一眼这些文件,问,有急件吗唐小舟说,特别急的没有,不过有一封举报信,举报池仁纲同志在陵桐漂婿赵德良盯着唐小舟看了一眼,然后指了指面前的沙发,说,你坐一下。

  唐小舟等赵德良走到沙发前坐下,才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赵德良问,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才匆匆离开陵明唐小舟说,我下去的时间比他们晚。我是自己坐长途汽车下去的,到了陵桐之后,我找几个朋友进行了一番了解,然后和当地接触了一下,感觉我们能看到的,都是别人安排好的,真正藏在幕后的东西,大概看不到,就回来了。

  赵德良又转了一个话题,问,你刚才说什么?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结果错误的比率极大,有所指吧。

  唐小舟想,他果然问了,便将路上没有说完的话,说了出来。他说,麻阳的局面很复杂。姚营建书记的做法没有错,但时间错了。所以,接下来,我担心还会出更大的事。

  赵德良问,为什么说时间错了?时间怎么错了唐小舟说,以前,我常常听到一些重要领导干部教导下面的领导,要搞好班子团结。每次听到这种话,我心里就想,这不是废话吗?一号首长和二号首长斗得水深火热,势如仇敌,还怎么搞好团结?现在我才明白,班子团结就是班子的决策力。班子不团结,恰恰只有一种原因,权力的失控。比如姚书记吧,想做点事,想为麻阳人民做点实事,我很能理解。可共产党的权力是集体控制的,他没有掌握这个控制权力的集体之前,想干任何事,都会非常艰难。

  赵德良略思考了一下,问,你有什么想法唐小舟说,如果想麻阳不再出事,不出大事,省里应该考虑派一个工作组下去。

  赵德良问,这是你的想法,还是营建同志的想法唐小舟说,我给姚书记提过这个建议,他没有表态。不过,他说希望近期向你单独汇报一次。

  赵德良说,那你安排一下。最好和焦顺芝同志一起谈。

  唐小舟意识到谈话结束了,但有点不甘心,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说,余秘书长今天好像没来。

  他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有几重未曾表达的意思。表面的意思是,秘书长不在,他不知道向谁了解赵书记的日程安排,有点不知所措。第二重意思,余开鸿有意避开,是否与这封举报信送达有关?第三重意思,余开鸿是否有更加隐秘的活动赵德良说,开鸿同志在北京,他要办点私事,加上游杰同志的情况不太好,有些事,需要他留在那里处理。工作方面的事,你和海麟同志交接。

  唐小舟站起来向外走的时候,赵德良又说,尚玲同志如果在的话,让她过来一下。

  梅尚玲在电话里问,赵书记找我有什么事唐小舟说不知道,心里却想,大概是为了那封举报信的事吧。唐小舟认定,这事肯定是真的,关键不在于池仁纲做没做,而在于他被人盯上了。也难怪,一个职位有多少人窥觑,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根本不知道这些盯着你的眼晴中,哪一双会采取极端手段。想想自己,也不是一点毛病没有,自己的背后,会不会也有人这样盯着,只不过,还没有到关键时刻,某些东西,还没有拿到桌面上来?想到这一点,唐小舟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来到陆海麟的办公室,拿到当天的日程安排后,陆海麟又拉着他闲扛了几句陆海麟问,你听到风声没有唐小舟知道陆海麟问的是什么,故意装糊涂,反问,什么风声陆海麟说,我知道,你的工作是保密第一。不过老弟,我们之间,应该没有那么多秘密吧唐小舟说,秘书长,你这是什么话?对你,我还保什么密啊,那不是不知天高地厚陆海麟说,外面到处都在传,说这次班子要大动。

  唐小舟说,官场哪一天不是说东道西的?民间组织部活跃得很,每天都有一大堆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该信哪些不该信。你是秘书长,你的消息来源更可靠一些。

  陆海麟问,都有哪些说法唐小舟说,说法多了。听说游副书记恐怕不行了,副书记这个位笠,肯定是要补上了。是从内部提拔,还是从外面调来,议论多了。还有,周听若同志退了,彭清源同志去了雍州,常务副省长这个位笠,说法也很多。有人说,顶替彭清源的是郑规华,也有人说是温瑞隆,还有人说是杨厚明。

  陆海麟说,郑规华直接提常务的可能性不大吧?会不会过渡一下唐小舟说,这我就不清廷了。我甚至还听说,另外三个常委也可能动一下陆海麟说,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按理,这三个常委千的时间都挺长的,开鸿同志已经当了七年秘书长了。春和同志和先晖同志,也都不短,动一动,也是应该的。

  唐小舟说,怎么动啊?他们都是京管干部,北京不动,谁动得了陆海麟说,我听说中组部近期会来考察班子吧。所以,先晖同志和开鸿同志有点坐不住了。

  返回办公室时,唐小舟想,看来,真是要大动了?动也合情理。赵德良来江南省三年多了,三年来,除了情非得已的情况下,他基本没有动过班子,这次来个大动作,完全在情理之中。下面市州的班子,大局基本已经定了,还剩下的,也就是雍州市有些尾巴,省里的盖子还没有揭开。如果真的大动,说明赵德良对江南省的情况有个基本判断,而且这个判断是准确的,他已经完成了权力控制,并且卓有成效。

  从省委班子的结构来看,赵德良刚来的时候,别说动几个常委,就算是动一个甚至是说点重话,都可能引起强烈的权力地震。三年后的今天,形势已经完全改变,柳泉帮的势力极大地削弱,省委常委中,马昭武、丁应平是绝对的赵德良派,彭清源也有了明确的赵德良烙印,加上军区政委,赵德良已经牢牢地掌握了五票,夏春和以前和游杰走得比较近,游杰生病后,这一派势力大减,夏春和基本成了骑墙派,理论上更靠近赵德良一些,否则,他在班子里就会极端孤立。真正属于陈运达势力的,只有余开鸿和罗先晖,这两个人中,余开鸿属于陈运达的嫡系,罗先晖曾经一度和陈运达的关系很紧密,但后来貌合神离。也就是说,在省委班子里,陈运达的绝对支持率,只有一票半。

  夏春和、罗先晖和余开鸿三个人中,必须要动的,肯定是余开鸿,他是省委秘书长,直接服务于省委书记。如果余开鸿不换,未来几年,赵德良仍将受到余开鸿的多方制肘。至于罗先晖,能换掉自然好,万一暂时换不掉,缓一步也不是问题。夏春和换不换,就在两可之间了,他不太可能投向陈运达,只要拉一拉,他还是会靠近赵德良的。

  回到办公室,接到舒彦的电话。谷瑞开的案子,公安调查以及检察院复核工作都已经完成,雍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也已经排定了开庭时间,一个月前就公示了。舒彦作为谷瑞开的法律代理人,自然需要及时和唐小舟沟通。上次,唐小舟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出庭,甚至不想再过问此事。舒彦毕竟有些事需要唐小舟配合,因此,再一次打来了电话。

  舒彦和唐小舟商量过辩护对策,承认部分控罪,不作无罪辩护,争取法庭对谷瑞开的非主犯认定。如果说法律的要义是以命偿命的话,有一个人抵命,已经够了,没有必要搭上两条命。能够争取一个无期或者死缓,就已经是巨大胜利。

  可是,舒彦和谷家沟通的时候,出现了麻烦。谷家坚决不同意认罪,要求舒彦作无罪辩护。

  舒彦说,这样一来,就会存在很大问题。法庭一旦认定谷瑞开有罪,就不存在主犯和非主犯之别。只要认定有罪,那就是两个主犯,也就是两个死刊。相反,假若翁秋水的律师作非主犯杭辩并且获得成功的话,法庭极有可能将谷瑞开定为主犯,而将翁秋水定为从犯,最终说不定会出现谷瑞开死刊而翁秋水活下来的可能。

  唐小舟心里一阵烦躁,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谷家既然坚持无罪杭辩,将来,谷瑞开无论是被判死刊还是死缓,谷家都会迁怒于自己。或者,谷家始终认为,唐小舟权可通天,别说是杀人,就算是犯再大的罪,也一样有能力办成无罪口巴。

  唐小舟说,这件事,你一定要向谷家说清廷,这件案子的底线,并不是有罪和无罪,而是死刊还是死缓。他们一定要坚持无罪辩护,可以有两种选择,要么承诺接受将来出现的最坏结果,要么另请高明。这家人很难缠,我有点后悔把你拉进来了。

  舒彦说,确实很难缠。你竟然忍受了这么多年,真让人同情。

  唐小舟说,你最好建议他们开个家庭会,对这个家庭会进行录音。

  舒彦说,他们想请你去谷家一起商量。

  唐小舟说,你千万不能答应他们,我再也不想见谷家任何人了。

  放下电话,唐小舟心里堵得慌。他原以为,只要出面请一个律师,自己的意思也就到了。可他没想到,这是在中国而不是外国,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几是需要人情先行,需要人情行路,没有人情,寸步难行。每天,唐小舟不得不用大量的时间去理清此案中与人情相关的一些东西。比如说,舒彦介入,存在很多障碍,唐小舟不得不出面找各种关系排除这些障碍。曾经有一段时间,舒彦去看守所找谷瑞开不存在障碍了,甚至对翁秋水审讯的某些内幕,也传到了唐小舟的耳里。唐小舟自然认为,这是人情作用的结果。

  不久,唐小舟再要打听与此案相关的消息,发现所有的大门,全部向他关上了。他对此极为不解,曾和舒彦探讨。舒彦说,这很正常。他们需要你出面,把某些话传递给谷瑞开,以便谷瑞开和他们配合。谷瑞开有一段时间很配合,可时间并不长,后来突然改变了。从此以后,谷瑞开再不谈任何与案件有关的话题。

  翁秋水那方面,会作怎样的辩护这是唐小舟和舒彦讨论最多的问题。

  舒彦说,无非是两种,一是有罪杭辩,一是无罪杭辩。我比较忧虑的是,翁秋水将所有一切往谷瑞开身上推,而谷瑞开又什么话都不肯说,翁秋水的律师再作有罪杭辩,形势就会对翁秋水有利而对谷瑞开极端不利。

  唐小舟努力地摆了摆头,暗想,这些麻烦,都扔给舒彦去和谷家解释吧,自己还是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为好。

  赵德良和梅尚玲的谈话结束了,唐小舟进去向赵德良汇报今天的安排,告诉赵德良,他已经和姚营建联系过,近两天都没有时间,可能要三天后再安排。赵德良略想了想,说,你问一下,看哪些常委在家,今天或者明天,能不能碰个头回到办公室,唐小舟逐一打电话询问,结果,余开鸿罗先晖夏春和三个人都在北京,赶不回来。陈运达率团出国考察,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彭清源刚刚到雍州市,正在紧张地筹备市党代会,这次党代会关乎整个江南省未来几年权力结构的大局,赵德良非常重视,曾指示彭清源,要做到万无一失。甚至是五一假期,彭清源都没有休息。军区那位常委在大军区开会。今天能够碰到一起的常委,只有赵德良、马昭武和丁应平三个人。

  也难怪,换届年,大家都忙着各自的命运前程,失去一个好的位置,那是一生的大事,得到一个好的位置,却又可能平步青云。人生的路,一步之差,天渊之别,这种关键时刻,谁都不敢大意,自然就顾不得其他了。

  这段时间,唐小舟的电话比以前多了很多,大多数是约吃饭的。他也清础,这饭不好吃,说不准就是求他向某位书记市长带话之类。他可不想搅进换届这敏感的事务,更不想给人一个印象,他暗中擂手各级班子的调整工作。对于所有的电话,他都客气对待,但要见面或者吃饭,一概免谈。

  期间有容易的电话。容易说,那份快件,已经收到了,你想让我怎么处理唐小舟最初的想法,不急着将这东西交给赵德良。他需要等池仁纲的报告出来,再提交这份报告。这样做,自然有猛珠池仁纲一脚的意思。为什么要踩?理由很简单,池仁纲不是个善主,如果让他当了省委秘书长,可能比余开鸿糟糕得多。而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有人正盯着池仁纲呢,有了那封举报信,他大概就不是能不能提拔的问题,而是受不受处分的问题。既然人家要倒霉了,自己还是别痛打落水狗了。

  他对容易说,还是按正常程序走吧。公安厅的程序走完后,你们可以分别转给安监局、监察厅、省政府办公厅和省委办公厅。

  容易说,我明白了。又问,今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唐小舟说,今晚恐怕不行,老板今天刚回,事情多,走不开。

  晚上九点多,赵德良离开办公室回住所。换了新办公室,回住所的路程远了,苦的是唐小舟。新省委和新政府在两个方向,相隔有十几公里,他如果从办公室直接回家,倒还算好。可是,早晨去接赵德良,汽车停在了老省委大院。他不得不先送赵德良回家,再去拿自己的汽车,驱车返回。日后的相当一个时期里,他将重复这种生活,凌晨起床后,便匆匆赶到迎宾馆,陪赵德良晨练,再陪他早餐,然后和他一起乘车来到办公室。晚上,又随同他一起来到老省委这边取车。

  假若某一天,赵德良不沿着这个路径走,他就麻烦了。

  这么一折腾,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进入卫生间洗了个澡,正准备上床,门铃突然响起来。唐小舟走到可视对讲机前,看了看视频画面,是孔思勤。这么晚了,她怎么来了?他心中一阵冲动,很想放她进来,转而一想,池仁纲很可能是被人跟踪了,自己难道就不会被人跟踪?如果恰好有人盯上自己,孔思勤这么晚到自己家里,岂不是被人抓住了痛脚?看来,上次邀她到自己家里实在是太冲动了。

  犹豫再三,还是放她进来。

  孔思勤进门,立即钻进他的怀里,缠绵地吻过,对他说,我看着你的车子进来的,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唐小舟暗想,幸好开了门,不然还真没法解释。他说,刚才在洗澡。

  孔思勤说自己到省政府这边办事,后来又和几个朋友聚了一下,正准备走的时候,看到他的车回来,所以过来了。

  唐小舟想,这明显是假话。省政府和省委一样,刚搬迁不久,绝大多数工作人员,在附近没有住所,公共汽车虽然有几路,但晚上九点半就收班了,因为客流量不多,出租车很少往这边来。正因为人气不旺,这里的餐饮业也没有跟上来,基本属于蛮荒之地,就算有人想聚会,也不会选择这个地方。他不拆穿她,毕竟,被一个女人惦记着,心里还是很滋润的。

  做过功课,两人躺在床上说话。话题自然是厅里的事。

  孔思勤说,这几天,厅里的气氛很特别,私下里,池仁纲和很多人打招呼,说自己将在厅里管点事,意思很明显,希望大家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物质上,都要有所表示。甚至有人已经私下里串联,给池秘书长举行个仪式。

  唐小舟说,这些事,你最好不要掺合。

  孔思勤说,我很犹豫,如果人家都表示了,我不表示,将来,他不是要对我另眼相看唐小舟说,你听我的没错,总之别掺合。

  孔思勤意识到他话里有话,显得小心了少许,试探性地问,大家都在传说,这事已经定了。

  唐小舟说,你在官场的时间也不短了,官场的事,随时都可能有变化。

  孔思勤说,难道说,赵书记改变主意了唐小舟说,赵书记改没改变主意,或者说,一开始有什么主意,我根本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点,在官场,太多人关注,并不是一件好事。肯定有人不喜欢他上去,那些人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在背后做了很多事,他还蒙在鼓里吧。

  孔思勤说,就算有什么动作,也不影响他吧,听说他的任命,是上面打了招呼的。最近一段时间,他对很多人说过,他在北京的后台很硬。

  唐小舟冷笑一声,说,还记得上次查小金库吗?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有人要对付他。不知那次是否查出他什么问题,总之,有些人一直没有放弃,派人盯着他呢。结果你猜怎么样?这次去陵峒,他把小姐带回房间,让人家录了像。

  孔思勤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说,是那些矿老板干的唐小舟摆了摆头,说,不太可能。我估计是有人不想他当秘书长。

  孔思勤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栽了。

  唐小舟说,他的事,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只是在想,这官场实在是太可怕了,你以为你是捕蝉的螳螂,却不知道你的背后,还隐藏着许多黄雀。以后,我们俩见面,得小心一点,如果被某些人抓到把柄,我们都麻烦。

  以前和谷瑞开谈论一些重要话题,因为开场缺乏足够的铺垫,往往一开口就吵了起来。有了前车之鉴,唐小舟在女人面前说话,十分小心,哪怕明知是废话,也一定要做足功夫,再大的弯子,该绕也得绕。即使他绕了一大圈,仍然担心孔思勤以为他在有意疏远自己。毕竟,他和她都是单身,他们如果恋爱,没有任何人能够以此作为话题。

  好在孔思勤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说,那怎么办?难道我们以后不见了唐小舟说,以后再见,要好好安排一下,绝对要做到万无一失。

  孔思勤说,好的,我听你的。

  几天后,传出一个不幸的消息,游杰副书记,昨天晚上去了。

  第一个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陆海麟,唐小舟显得有些惊讶,说,医生不是说可以活半年吗陆海麟说,医生是这么说的,不过,癌症晚期病人,能活多长时间,与个人的求生欲望有很大关系。听说游书记的情绪一直不太好。

  唐小舟只是哦了一声,然后问,省里怎么安排陆海麟说,有两位省委常委在北京,余秘书长负责这件事。游书记的家一直在北京,追悼会确定在北京开。过几天,中组部要召开组干工作会议,省里有一个重要发言,估计追悼会安排在这个会之前吧。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正整理着日常事务,韦成鸥来了。

  这家伙,一如既往的神神秘秘,进来之后,立即转身去关门。唐小舟早已经用眼角的余光呼到了他的身影,见他要关门,立即说,别关,我这个门是不能关的。

  他的门确实不能关,别说赵德良发现他的门关着,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就算是其他干部来到这里,发现他的门关着,也会产生联想。所有的联想都不是事,一旦传到赵德良的耳里,就是事了。

  韦成鸥并没有说话,先向四周张望一番,然后神秘地走到他的面前,以极快的速度,往怀里掏了一下,掏出一件什么东西,往他面前的抽屉里一塞。

  唐小舟以为又是一包速溶咖啡之类,漫不经意地将抽屉拉开一点,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银行卡。唐小舟暗想,这家伙想干什么?明目张胆行贿自己?也不看看面前是什么人。他拿起银行卡,对韦成鸥说,这个你拿回去,有什么事,你说口巴。

  韦成鸥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拿出来。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你就笑纳口巴。

  唐小舟说,成敬意也好,不成敬意也好,这东西,我不敢收。你知道,我从农村出来的,骨子里就是农民。农民的天性是什么?胆子小。你可别拿这种东西来撑我的胆子,我的胆子撑都撑不大,我晚上睡觉会做恶梦的。

  两人纠缠半天,一个硬要给,一个坚决不收。韦成鸥见唐小舟态度很坚决,也就收回了银行卡,说,游的事,你听说了吧唐小舟说,是啊。他可不想和面前这个人多话。

  韦成鸥说,我听说,上面会派个副书记下来,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说几句话唐小舟故意装糊涂,问,说什么话韦成鸥说,你在赵书记面前替我关言几句,让我跟在副书记身边。

  唐小舟明白了,韦成鸥在打着这个主意。一旦成为省委副书记的秘书,他的正处长,水到梁成。这种人,如果当了官,肯定误国害民。这话,唐小舟自然不能说,只是数衍着说,这事不归赵书记管吧,办公厅的事,余秘书长说了算,你应该去找秘书长活动活动。

  韦成鸥说,秘书长那里,我自然要去烧香,但赵书记如果能说句话,事情就好办了。

  唐小舟说,行,我一定帮你说。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当秘书的人,人微言轻,说了管不管用,我不敢保证。我建议你还是两条腿走路,见神就磕头,遇庙就烧香,说不定拜对了哪尊神,你就大赚了。

  韦成鸥说,这个自然,陈省长和余秘书长已经答应了。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乌都有。官场就是一个大林子,里面的乌真是太多,还有很多稀有品种。韦成鸥这种人,就属于稀有品种的一类,平常所有的心事,一星半点都不用在工作上,整天琢磨的就是拉关系搞钻营,一心想升官。你还别说,在现行伯乐体制下,这种人,往往得势。

  一位高级领导人去世,原本应该有一种压抑悲痛的气氛,但是,唐小舟从这种压抑之中,感受到的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情悻。对于某些人来说,最大的靠山倒了,悲痛是自然的,同时,他们也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惶恐。对于另一些人,他们却看到了希望,谁都明白,假若真能从内部产生一位副书记,整个江南省,由此而提拔的领导,可能就是几百人。那些等在政坛这个拥塞的十字路口的官员们,自然就会暗暗惊喜了。

  也难怪人走茶凉。人都走了,时过境迁,位笠都被别人占了,如果仅仅只是茶凉,还是好事。怕就怕,残茶早被倒掉,杯子也已经洗干净,给新人泡上了绿澄澄的新茶。

  由游副书记之事,唐小舟想到了肖斯言。直到最后时刻,游杰也没有替他说话,唐小舟想替他说,也没有找到好的机会。这往后,肖斯言便成了没娘的儿子没根的浮萍。在官场没有了根基,实在是最大的悲剧。

  下午刚上班,姚营建和焦顺芝一起来了。

  赵德良在和马昭武以及吉戎菲谈话,商量参加中组部组干工作会议的事。吉戎菲搞的组织工作改革,得到了省里的肯定,并且引起了中组部的高度兴趣,中组部为此专门拨了一笔款,将东涟列为组织工作改革试点单位。本次组干工作会议,江南省将作重要发言。赵德良将两人找来商量,大概是要确定,到底是由马昭武发言还是由吉戎菲发言。

  唐小舟暗想,毕竟是组干工作会议,省委书记以及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其中之一,是一定要参加的。江南省副书记缺位,赵德良参加,就是情理之中。

  马昭武作为组织部长,肯定少不了。倒是吉戎菲,只不过是市委书记,她去参会,是不够格的。若想让吉戎菲参加,只有惟一的办法,那就是报告由她来做。这样的格局,实际上含有极大的暗示性。

  姚营建和焦顺芝坐在唐小舟的办公室里等候,彼此自然免不了说些什么。可说什么呢?敏感的话题,谁都不会涉及,只好谈游杰。

  顺芝说,游书记真是可惜了,才五十四岁。

  姚营建说,都是累的。这人啦,真是不经事,纸一样。

  游杰这个话题,显然能让两位高官共鸣。焦顺芝说,其实,游书记是被酒害的。现在当官,不喝酒肯定不行,尤其是下面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是酒精考验的。但到了一定级别之后,还是能够自我控制的。比如市级干部,除非省里或者中央来人,否则一般都不喝了。游书记这一点没掌握好,有点好酒,结果把肝伤了姚营建说,俗话早就说了,酒是穿肠的每药,色是刮骨的钢刀。如今的官员,在酒中泡着,在色中躺着,没有钢筋铁骨,还真杠不住。

  在麻阳,市民给焦顺芝送了一个绰号,叫他酒色市长。姚营建此时提起酒色两个字,焦顺芝自然认为他是在讥讽自己,脸一下子变了。这里毕竟是省委书记办公室,他就算有气也不敢出,有野也不敢撒,只好站起来,问明书记接见自己的时间,说还有点别的事,先行离开了。

  焦顺芝刚刚离开,姚营建就说,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自己是托塔天王,什么都顶得住。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副脊梁,还想顶起一个天。

  唐小舟自然知道姚营建指的是什么,却不接蓉,而是问他,怎么样?你决定了吗姚营建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问道,决定了什么唐小舟说,是否请求省里派工作组啊。

  姚营建说,我知道你的建议是个好建议。可是,这个决心难下啊。

  唐小舟自然明白姚营建所说的决心难下指什么。请求省里派工作组,自然能够顺利解决现在的不利局面。但对于姚营建个人来说,只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对上,落下的便是个控制权力不力的印象,对下,却又会留下吃里扒外,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口实,可以说,这是一个上下不讨好的办法。

  官员决策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风险评估过程。姚营建肯定认真地评估过,得出的结论是哪一面都不讨好,势必影响自己未来的前途。唐小舟的评估却又不一样。在他看来,姚营建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他作出这个决定,对自己的政治前途肯定会有巨大影响。但如果不作出这一决定,事态无法得到控制,定然会进一步发展,更严重的事态出现,他必须承担的政治风险更大。

  当官当到了风口浪尖,决策的时候更加胆颤心惊。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后面自然应该还有一句,老牛是绝对怕虎的,不但怕,而且谈虎色变。尤其关系自己政治前途的抉择,就不可能不异常小心。唐小舟现在觉得选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等某一天,他若有了姚营建手中的权力,一样会瞻前顾后,矛盾重重吧。

  赵德良接见姚营建的时间很短,只有二十分钟。在唐小舟的印象中,这是赵德良接见市委书记一级用时最短的。姚营建之后是焦顺芝,时间更短,只有十五分钟不到。在隔壁的办公室,唐小舟能听到赵德良在说话。唐小舟觉得,赵德良似乎显得特别了一些,平常和什么人谈话,从来没有这么大声音的。他有些不放心,以加开水的名义进去转了一圈,发现赵德良确实很激动,对焦顺芝大声地说着话,或者说,在训斥焦顺芝。

  唐小舟跟赵德良的时间不短了,像今天这样疾颜厉色地训斥下级,唐小舟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往赵德良的茶杯里倒了点水,端到赵德良面前。这是在无声地提醒赵德良,请冷静一点。

  赵德良的声音果然小了一些。唐小舟随后退出来。时隔未久,赵德良的声音又大了。唐小舟能够想象,赵德良对麻阳发生的事非常恼火。麻阳集资案,虽然事发于六七年前,毕竟,赵德良来江南省已经三年了,真的出了问题,他脱不了干系。

  焦顺芝离开的时候,没有进唐小舟的办公室打招呼。唐小舟能够想象,焦顺芝一定非常憋闷,也非常恼火。受到省委书记的批评,毕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就算你把所有常委全部搞掂,提拔的时候,书记不同意,你也没戏。另一方面,书记也要考虑自己的乌纱帽,因为你的无能或者过失或者差错,影响了书记的乌纱帽,书记能对你好吗?书记对你不好,能让你尸位素餐吗如果唐小舟的预感不错,焦顺芝的官场之路,恐怕是走到头了。

  真可以用几个字形容,多事之秋。

  早晨一上班,唐小舟接到好几个电话,全都是谈同一件事,雍州新城昨晚发生一起血案,小区业主要成立业主委员会,筹备小组开会的时候,一伙人冲进去行凶,将所有业主暴打,其中有几个伤得很重。

  此事发生在雍州市,与省里关系不大。不过,唐小舟隐隐约约听说,这个雍州新城项目,与陈运达有些关系,便在第一时间上网看贴子。

  昨天晚上九点,雍州新城业委员筹备小组在一户业主家中开会,商量成立业委会的事。他们之所以要成立业委会,是因为雍州新城的物业公司雍新物业,是开发商的子公司,业主认为他们和开发商联合起来侵害业主利益,施行黑社会化管理。他们若想赶走这个黑心的物业公司,只有一种途径,成立业委会,通过招标的方式,把雍新物业赶出雍州新城。约十点钟,有人敲门,随后,闯进去一伙年轻的男人。

  事后回想,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那伙人进门的同时,电灯熄了。不仅仅只是这家,而是整个小区停电,几十栋房子的小区,顿时陷入黑暗。暴行就在黑暗的掩护下上演,这伙人进门后,一句话不说,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木棒,见人就抡,逢人便是一通乱棒。业主们碎不及防,一时间惨叫连连。有人夺路而逃,冲出门去,并且大呼救命,那些暴徒却追出去,对那些试图呼救的业主一通暴打。

  这场暴行,在室内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又在室外进行了约十五分钟。暴徒们追打业主的时候,引起其他一些业主不满,有部分业主出面,想制止暴徒,但这些业主,同样受到了攻击。网贴附有大量照片,业主逃离的楼梯上,楼间的马路上,以及小区的绿化带上,血迹斑斑。当晚事件中,被打伤的业主有一百多人,其中有几个人伤势很重,至今在医院抢救。更离奇的是,当时小区不仅停电,而且断网,手机网和电脑网都断了,有线电话也根本不通。雍州新城成了一座孤岛,完全与外面失去了联络。有人想离开小区报警,可小区大门紧闭,物业公司以小区内发生恶性事件,为了避免歹徒逃跑为由,封锁了小区所有出入口,只准进不准出。有业主翻围墙离开,赶到派出所报警,派出所一听是雍州新城,立即表示,小区内有公安室,应该向那里报警。业主坚持有报就有立,既然报警了,你就得立案,至于是否出警,那是你们的事。在此情况下,派出所才不得不立案,却没有出警。也有业主跑到小区外面打电话向媒体报料,雍州市的几家媒体,最初都答应派人去调查,可实际上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去了人。

  直到今天早晨,小区内仍然没有恢复电脑网络。部分业主上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此事在网上披露,发上来很多血淋淋的图片。这些图片一传上网,立即被网友围观。

  如果是记者,唐小舟会拍案而起,同时也知道,所有的新闻,都与背后的权力和金钱作用相关。现在的身份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同,他觉得,所有的不合理背后,都有权力的影子,关键看权力作怎样的引导。这件事,只能关注,不能重视,所以,他只是将相关网页设置为收藏,以便了解事态的发展。

  刚刚干完这件事,手机响起来,拿起一看,是谷瑞萍。唐小舟心里一阵烦,很想挂断,犹豫再三,还是接起了。

  谷瑞萍不等他出声,在电话里放鞭炮一般叫起来,唐小舟,你什么意思?你是想看着我们瑞开坐牢,是不是?你安的什么心?我们谷家哪一点对不住你唐小舟一句都不想多听,立即挂断了。

  这谷家也真是,太自以为是了吧。人如果没有自知之明,倒也可以理解。一个家庭,好几口人,全是一个类型,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抱怨他唐小舟,有何意义夕他们真以为唐小舟就是省委书记,一手遮天一言九鼎别说他不是,就算他是,说话做事,也一定要在法律框架之内吧。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这次是谷瑞安。

  唐小舟的气不打一处来,接起电话,不等谷瑞安出声,便说,要发脾气要抱怨别找我。真是的,这件事,最应该发脾气最应该抱怨的是我。我什么话都没说,又是请律师又是找人又商量应诉对策。我凭什么?早在一年前,谷瑞开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已经和我离婚了,她和我有什么关系?人家是想吃那个什么没吃到,惹了一身躁,我根本就不想,我也惹了一身躁,我何苦?我告诉你们,如果谷瑞开不是唐成蹊的妈妈,你们拿一百万一千万请我求我,我也不会过问这种烂事。凭什么还对我颐指气使?你们到底想清廷没有?想清廷就和我说话,没有想清廷,挂上电话,好好想三天三夜再说。

  谷瑞安说,小舟你冷静一点,瑞萍刚才的态度不对,我们已经批评她了。

  唐小舟原本就是话房,好久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尤其对于谷家,他从来就没有说话的机会。现在终于有了话事权,他可不想浪费,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可无论你们心情怎么不好,也要想一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环境?你们如果不清廷,我再提醒你们一句,现在的环境是,谷瑞开不仅和野男人有了奸情,而且和奸夫一起谋害了他的妻子。她和那个男人合伙买的那套房子,已经几年时间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已经谋划了好几年。你们要推翻这一点,你们拿证据来。没有证据,就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作无罪辩护。在这个大前提下,你们要好好想清廷,哪些人能帮你们,哪些人是真心帮你们。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件事,我不想管了,太让人伤心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谷瑞安自然怕唐小舟不管。谷家不仅怕唐小舟撒手不管,自然还有另一重忧虑,毕竟,谷瑞开给唐小舟结结实实地戴了一顶绿帽子,唐小舟手中又有权,如果要发泄这种恨意,只要稍稍递句话,谷瑞开肯定只有死路一条。听说唐小舟不想管了,谷瑞安连忙赔小心,说了一堆好话。

  谷家人一定在密切关注这个电话,谷瑞安没有说完,电话被谷母抢去了。谷母叫了一声小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没有一句话是连贯的。

  唐小舟能想象,此刻的唐小舟,是谷瑞开的救命稻草,自然也是谷家的救命稻草。谷家人之所以如此骄傲,眼睛长在头顶上,也在于他们一直很顺,没有经历过波折。顺利的人生经历,使得他们失去了免疫力和杭打击力。仔细想一想,无论是翁秋水还是谷瑞开,都是这种顺势的栖牲品,正因为他们的人生走得太顺了,便以为好运气一直跟着自己,从而失去了最起码的是非观。此刻,谷家人定然围在一起,希望得到唐小舟一个承诺。

  谷母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电话被谷父抢过去了。这位老爷子真是一辈子没铃醒,至今还没有搞清方向,竟然在电话里对唐小舟打起了官腔。

  老爷子说,小舟啊,我是爸爸。瑞开的事,我们只能靠你了。等肯定不是办法,你得去跑一跑,比如法院院长呀,检察长呀,法庭的庭长呀,该请的就请,该送的就送。别怕花钱。瑞开是我的女儿,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救她。

  唐小舟说,别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的情况,舒律师也都告诉你们了,相信所有的话,她已经对你们说清廷了。我只想知道,无罪杭辩和有罪杭辩,你们到底选哪一种。

  老爷子说,这还用选?当然是无罪。

  唐小舟说,选什么样的辩护策略,是你们决定的。不过,我要提醒你们想清廷。选择无罪杭辩,那就只有两种选择,即无罪和有罪,如果法庭认定无罪,那一切好说,万事大吉。万一法庭作出有罪判决,那就是死刊。

  老爷子说,所以,我们要你出面呀。你是省委书记秘书,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唐小舟哭笑不得。在中国现行体制下,确实有些人弄权,能够将死的变活,将有罪说成无罪。可这是与法为敌知法犯法的事,唐小舟不会干。别说是为了一个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前妻,就算是为了他的亲娘老子,他也不会去触碰这条底线。

  唐小舟说,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们想过没有?这样选择,就是比关系。站在我们这边,自然希望判决无罪。可站在受害人章红那边呢?他们肯定希望两个都判死刊。若论背后的权力关系,我只是一个处级干部,和公检法一点都不熟。章家不同,章红的父亲,退休前是财政厅副厅长,退休后享受正厅待遇。章红的哥哥章政,自己就是检察院的处长。公检法是一家,又因为以前有财政厅的关系,官场人脉,比我们深厚得多,一定要比关系,我们比不比得赢,我没有信心。你们自己下决心,如果比输了,那就是死刊。如果我们退一步,作有罪杭辩,那就不是和章家比关系,而是和翁秋水作对。杭辩的对象变了,实力自然也就不同了。对于章家来说,他们要的是有人替章红抵命,一个判死刊,另一个判死缓或者无期,他们应该是可以接受的。这样一来,我们要对付的,就只有翁秋水一个人。我再找章家活动一下,说不定,章家也能支持我们,至少不会站在完全对立的立场。说一千道一万,谷瑞开是你们的女儿,采取哪种策略,需要你们定。你们定好了,直接告诉舒律师就可以了。我这里还有事,不能和你们多说了。

  挂断电话,唐小舟觉得胸中梗着一堵墙。谷瑞丹曾经是他的妻子,却也是背叛了他给他巨大情感伤害的人。自己不理她,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现在倒好,在她的家人看来,自己倒像是欠他们一样,真是天下奇闻。看来,好人真是做不得,对有些人,就是要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