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白茫茫一片,雪白的浪花一波接一波朝着岸边涌来,最后消失在沙滩上。在更远的地方,海水被阳光照耀着,犹如金色的鱼鳞,反射出闪烁而又跳跃的光芒。在目光所及的地方,是一条清晰的直线,那是海水和天空相交的地方。
这就是大海。
尼斯还是第一次看到海,他又转头看了身后一眼,在身后有一道用乱石堆砌而成的墙,约五、六公尺高,十分厚实,往两头延伸而去,看不到边际。
那是旧日的海堤,两百年前,十字军就是在这里登船前往东方。他仿佛还能听见那战马嘶鸣和船只靠岸时撞击码头的声音。
沧海桑田,现在海岸已经离这里数百公尺远,要不是梅特洛告诉他,他还真的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用途。第一眼看到这道石墙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当地人为力抵御海盗而建造的防御工事呢。
港口就在前面,而石墙把港口一分为二。
靠陆地的这边,所有的建筑物井然有序,一条条街道经纬交错,中间是一条条街区。比起阿德蒙特的杂乱无序,这里确实多了一丝城市的严谨和气派。
但是,靠海的那一半,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那里除了从码头延伸出来的几条大道,其他地方全都是小路。除了紧挨着码头的仓库区还算整齐,其他地方的房子全都挤在一起。这些房子都非常低矮,却偏偏都建造成两层,一个成年人只要稍微踮起脚尖,就可以摸到二楼的窗台。这种怪异的房子,底下那层被开成店铺,二楼则显得有些低矮,那里既像仓库,又像是住人的地方。
巷道狭窄,房子低矮,但是挤在这里的人却是整个港口最多的。就连尼斯他们,也被梅特洛引领着径直朝那块区域而去。
梅特洛一边走一边警告道:“你们全都注意一些,看好自己的东西,这里的小偷很多。”
用不着他提醒,其他人也会小心。这里太多人了,有客商在讨价还价,有水手四处溜达,还有运货的人推着独轮小车,扛着货物,一边吆喝着一边穿过人群,更有许多小孩窜来窜去。
这是一个极为喧闹和嘈杂的地方。
尼斯看了路克一眼,所有的钱全都在路克的手里,果然,路克一脸紧张的模样。原本在腰际的包袱现在挪到胸前,用两只手紧紧地护住。
“想逛一下吗?我和帕尔姆逛过,你们却是第一次来。”
梅特洛提议道。
还没等其他人开口,路克抢先说道:“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先办正事。”
路克是头,他的话就是命令。
梅特洛答应了一声,继续在前面带路,这个家伙也没来过几次,却像是对此地十分熟悉似的,东一拐、西一转,专门挑人少的地方走。
穿过最喧闹的区域,前面就是码头,不过梅特洛去的地方,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停泊区。
只见一排排的船紧紧靠在一起,船舷碰着船舷,看那些紧船的缆绳,都已经后就没有动过。那些船都破破烂烂的,水面看上去也让人很不舒服,到处漂浮着垃圾,还有一层厚厚的浮油,完全是一潭死水。
梅特洛停在一艘船的前面。
那艘船比起旁边的传看起来稍微新一些,不过尼斯仍旧肯定,这艘船的年龄比他父亲还要大。船钉锈迹斑斑,连旁边的木头都沾满铁锈,船板不是裂开就是腐烂,确实到了报废的边缘,整艘船只有船帆看起来新一些,因为是刚换的,不过也是修补过的二手货。他只要一想到要乘坐这艘破船旅行一个月,心里就感觉不踏实。
听到外面有动静,从船舱里走上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水手,戴着头巾,身上穿着一件破旧坎肩,底下是一条齐膝短裤。老人赤着脚,浑身黝黑,满脸皱纹,就像是一根干柴似的。
另外两个看上去三十几岁,也是水手打扮,皮肤同样显得黑而粗糙,这是常年出海与风浪搏斗的证明。
这三个人看到路克他们,并没有像其他平民那样弯腰鞠躬,只是简单地点头致意,这并不是倨傲,船上自然有船上的规矩。
“这是老艾德,我找来的船长兼领航员,那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儿子罗伊,一个是他的女婿马丁。”
梅特洛为大家介绍了一番。
那个老水手倒也不客气,他看出路克是主事者,立刻微微弯着腰小跑步过来问道:“开船之前,我再确认一下,走完这一趟,你们真的肯把这艘船以三钱银币的价钱卖给我?”
路克还没有回答,旁边的梅特洛就显得有些不满。
“谁会骗你?”
他冷冷地说道,老水手刚才的行为太不给他面子了,居然不相信他,好像他说的话没有分量似的。
“这么破的船,你买去能开多久?”
伊斯特倒是有点好奇,他用脚踩了踩船板,船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如果是对其他人,那个老水手肯定不会说实话,但是眼前这几位都是有钱的骑士老爷,他倒是不打算隐瞒,而且他也不想撒谎,人老成精,他知道说假话被拆穿,反倒有可能坏事。
“这艘船跑近海的话,还能用十几年,我买下它,打算专门跑比萨到托勒密之间的航路。”
除了梅特洛,其他人对此根本就没兴趣,再怎么落魄,他们也不可能去海上讨生活。
上了船,几个人各自忙起自己的事,而尼斯则钻进了船舱。
这是一艘货船,船舱很大,却没有开舷窗,只有从甲板缝隙透进来一点阳光,所以里面很暗,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整个船舱有五、六个隔舱,每个隔舱都用来装不同的货物,并没有专门用来睡觉的地方。
尼斯溜达到船尾,只见舵杆的旁边铺着几块毯子,毯子又旧又脏,带着海的腥味和汗臭味,这里应该是老水手一家睡觉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路克、伊斯特和帕尔姆也下了船舱。
路克走到他的身边,也看到了那两条毯子。
“我们就睡在船头吧。”
路克显然不想和哪一家子离得太近。
“船尾最稳,船头颠簸得最厉害,你们没找人问过?”
尼斯一脸惊奇的模样。他是故意的,自从他知道这些家伙有意看他的笑话,就决定也要时不时给他们一点颜色看。
偶尔开个玩笑、互相嘲讽两句,并不会影响双方的友情。
路克一脸尴尬,为了这次的旅行,他确实打听了很多事,不过他打听的大部分都是怎么去圣地,还有到了圣地后需要注意些什么,对这一路上的情况却不是很清楚,所以连走海路需要注意的一些常识都一无所知。
“我去问问梅特洛货怎么样了?不是说早就订好了吗?”
路克讪讪地跑上甲板。
“这里真小。”
伊斯特在隔舱里面转了一圈之后,也走了过来。
“梅特洛说了,我们只能挤在一个隔舱里,其他隔舱要放货物。”
一向沉默寡言的帕尔姆说道。当初就是他和梅特洛两个人来这里借高利贷,买船、进货、招募水手,全都是他和梅特洛两个人一手搞定的。
“我们又不指望靠那些货发财。”
伊斯特嘟囔了一声,他皱起眉头抱怨道:“这里怎么睡五个人?”
伊斯特其实也知道,万一没办法弄到圣土,靠来回运上两次货物,他们也可以把路费赚回来,要不然他们就得面对高利贷商人的愤怒了,但是他生性如此,总喜欢抱怨两句,抱怨后心里就舒服了。
帕尔姆懒得理这个家伙,他从门后取出两张网,挂在墙壁的钩子上,立刻就有了两张吊床。
“尼斯和梅特洛睡上面,我们睡地板,正好挤得下五个人。”
帕尔姆和伊斯特是两个极端,他说话十分直接,没有一点废话。
“为什么是他们俩?”
伊斯特喜欢计较,即使在这种小事上也是如此。
帕尔姆瞥了伊斯特一眼,冷冷地说道:“他们俩最轻,就算掉下来也能忍受,你掉下来的话,会压扁下面的人。”
说完这话,他又从门后翻出五只袋子:“随身用品放在里面,不过钱之类的东西还是贴身放最安全。”
“走海路的时间不会太长吧?”
伊斯特什么准备工作都没做,完全是坐享其成,所以连整个旅程需要花费的时间都不清楚。
这也是帕尔姆不太看得起伊斯特的原因,他们四个人里,路克是“财主”他和梅特洛都是从路克那里得到过不少好处,伊斯特出的钱远没有路克多,又很少出力,偏偏要求还最多。
“顺利的话,一个星期就可以到了,不顺利的话,半个月都到不了。”
尼斯做过功课。
“我的天,在这么小的一艘船待上整整一个星期,很可能还会更久……太恐怖了。”
船舱里响起伊斯特的哀号。
帕尔姆斜睨了这个神经质的家伙一眼,理都不理他,转身走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甲板上响起路克的声音:“出来帮个忙,货物都到了。”
一听到这里,三个人全都从船舱里出来,走上甲板。
一上来,尼斯就看到一艘大平底船缓缓地朝着这边驶来,这种船载重量大,吃水却浅,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承受风浪的能力很差,不适合航海,不过在码头装卸货物却相当合适。
此刻,那艘船的船头全堆满一个个半人高的稻草垛。
“帮忙一起搬,尼斯,你就不用了。”
路克说道。
那艘船一靠过来,老水手一家立刻跑上前,用缆绳将两艘船绑在一起。对面的人刚抬起一捆捆大稻草垛递过来,路克他们连忙接住。
尼斯不好意思袖手旁观,他也接了一捆,但是对面的人根本不敢放手。
尼斯一碰到那东西就觉得很重,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路克叫他不用帮忙。
“算了,你还是省省吧,要是把里面的东西摔碎了,反倒得不偿失。”
梅特洛在一旁说道,他接替了尼斯的位置。
“这是什么?”
伊斯特问道,他本来有些粗鲁,听到这话,立刻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玻璃盘子,彩色拼花的玻璃盘子,进价便宜,在那边的价钱也不算贵,不过一来一回的差价还是很可观的。最主要的是,这种东西的用处很多,盛食物、装东西、当装饰都行,所以萨拉森人很喜欢他们,有多少就绝对可以卖掉多少。”
梅特洛不得不解释两句。
“为什么不进一些花瓶、成套茶具之类的东西?那个利润高多了。”
伊斯特当初做甩手掌柜,根本不过问这些具体事情,现在却抱怨起来。
“你说的那些东西,买的人少,我们又没太多时间,最后很可能会砸在自己手上,你拿什么去还高利贷?”
梅特洛对伊斯特也有一些不满,这家伙事前不参与,事后却爱说闲话。
对梅特洛说话时隐约透露的那一丝不满,伊斯特并不是很在意,反正他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
一阵整齐而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路可他们全都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到靠近码头的那一侧,探头往远处看去。
只见二十几个卫兵正朝着这边一路小跑步而来,这些士兵全都穿着锁链甲,手持着长戟,还有一个士官骑着马缓缓而行。
只见那个士官朝着这片区域指了指,嘴里喊着:“搜,一艘艘搜过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
路克把老艾德叫了过来问道。
“不知道。”
老艾德摇了摇头:“这种狗屁事情三天两头就会发生,不过你们最好当心一点,这些家伙都是王八蛋,不管干什么事情都会带私活。”
“什么私活?”
路克当然要问清楚。
“就是趁机勒索。”
梅特洛在一旁插话道。他不愧是包打听,对于这些黑话了如指掌。
路克摸着下巴思索着,他不想惹事,但是他也不怕事,片刻之后,他转头下令道:“穿上盔甲,拿上兵刃,再把十字弓也拿出来。”
穿盔甲、拿十字弓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威慑。
按照法律,一般人连剑都不能佩戴,不过,从来没有人会在乎这类法律,配一把剑来防身的人到处都是。但是敢穿戴盔甲又手持兵刃,尤其是拿着十字弓,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单单非法持有十字弓这一条罪名,就可以让平民被送上绞刑架,也正是这个缘故,敢这么做的人就意味着不是等闲之辈。
尼斯也跟着一起换上盔甲,他只有一件锁链甲,而且还只有上半身,远不能和路克他们相比。
路克他们身上也穿了一件锁链甲,比尼斯那件要长得多,连上衣带裤子整个是一套的,而且还在外面披上一件长及膝盖的铁甲衣。
看着路克他们全副武装的模样,尼斯感觉自己非常单薄。
重新回到甲板上,就看到那些士兵正一艘船一艘船地搜过来,为首的士官则自始至终都盯着这条船,看到这边已经全副武装,他的神情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眨眼间,码头这里的气氛显得异常紧张,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很快,那些士兵就搜了过来。
“你们要去哪里?”
那个士官走上前来,朝着船上质问道。
路克根本不答话,朝着老艾德使了个眼色,老头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这几位是要去圣地朝圣。”
那个士官高抬着下巴,同样看也不看路克,傲气十足地问:“你是这艘船的船主?”
“不是。”
老艾德看了看那个士官,又看了看路克,他感觉自己很无辜,这事根本和他无关。
“那么你有什么资格跳出来说话?船主没嘴巴吗?”
士官骂道,但是倒也不敢骂得太过分。
可惜,路克绝对不会吃这种亏,他又朝着梅特洛使了个眼色,既然对方找茬,那他就不用客气了,他已经吃定这个家伙可能只是平民出身。
而他们几个,不管怎么说都是贵族子弟,将来也都会是骑士,与规矩,这家伙应该下马行礼,没想到他竟然敢这么嚣张。
“你算什么东西?”
梅特洛大声骂道:“你家主人没教你怎么说话吗?是哪个家族养狗养的这么不小心,绳子也不栓牢一点,让狗跑到大街上乱吼乱叫。”
这番话极为恶毒,那个士官被骂的血液直冲脑门,像他这样一心往上爬的人,最怕别人接老底,旁边还有那么多手下看着,他如果不夺回脸面的话,以后也就难以服众。
他不是不知道这几个人不简单,但是他一直都蛮横惯了。
这座由五大家族,十一个小家族共管,他属于其中一个大家族的势力,负责管理港口的治安,一直以来,他遇到的人要不对他不屑一顾,要不就是对他客客气气的,前者他连面都见不着,自然也不可能给他气受。
“小子,管好你的嘴,你会为这张臭嘴付出代价!”
那个士官以为梅特洛只是随从,属于狗腿子一类,所以他一点都不客气,立刻回骂过去。
“我的嘴不臭啊,这个地方难道一点规矩都不讲,居然允许下等人在上等人面前张牙舞爪?”
梅特洛哼一声,这话不但骂得狠,而且十分直接。
和否定上帝一样,无视阶级上下同样也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一件事,谁触犯这样的铁律,别说一个小小港口的寡头家族,就算是教会也保不了他。
“你们有什么资格自称上等人?”
那个士官顿时慌了,被抓住这把柄对他相当不利。
“我说,这地方没什么规矩吧!下等人居然可以随意质疑上等人的身份。”
梅特洛嗤笑起来,他更加有把握了。
“不但敢质疑,我看他还打算无视呢!”
帕尔姆也在一旁帮腔。
“我是这里的治安官,最近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偷集团,我奉命检查每一艘过往船只,就算你们是贵族也不能窝藏犯人吧?”
那个士官如此讲话,意味着他已经打算退缩,到了这个时候,路克他们如果给他一个台阶下就没事了,可惜这群人也同样喜欢没事找事,只见梅特勒转过头来,朝着众人笑着说道:这条狗真是无理,先是蔑视我们,现在居然诬陷我们。“”刚才的话你们再说一遍。“伊斯特顺势举起手里的十字弓,对准那个士官。
对面的士兵见长官受到威胁,也全都举起十字弓,他们手里也有这种武器。”我们是贵族,只要伤了一根寒毛、你们全家都得偿命,不过我们杀了你们,只要赔钱就可以了。“梅特洛说的话十分刻薄,但是却是事实。
那些士兵全都犹豫起来,他们动摇了。”是你们先挑衅在先,不让我们上船检查。“士官仍挺着脖颈硬顶,不过他的话比起刚才,已经没什么气势了。”这句话你们再说一遍,这个港口一定有教堂,我们可以请上帝证明谁是最先挑衅的人。“路克最擅长的就是从别人的话里里面找出破绽”一个下等人蔑视上等人,而且两次试图诬陷……“梅特洛哼了一声。
那个士官怒不可喝,脸涨的通红,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低头了,一旦去了教堂,结果肯定是他挑衅在先。”我为我的行为表示抱歉。“他咬着牙说出道歉的话。看到对方服软,路克放下手里的十字弓,他挥了挥手,朝着那些士兵说道:”
上船检查吧,不过给我小心一些。“梅特洛在一旁补充道”别碰坏了东西,这些全部都是玻璃器皿,有人敢恶意损坏的话,我们可不会轻易放过,我相信贸易行会也不会允许这种行为发生。“他知道贸易行会肯定也知道这些人玩的把戏,这种现象能够存在至今,本事就是一种默许。但是这些人一旦做的太过分,对贸易造成不利的影响,贸易行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对于一个港口城市来说,贸易永远都是根本。
那个士官退回到队伍中间,只见他嘴唇动了几下。
士兵们一个个上了船,其中一个士兵拔出短剑,就想要挑破稻草剁,割断上面绑着的麻绳。
这么做,绝对不会破坏里面的东西,不过稻草剁一旦损坏,去圣地的路上只要有点磕碰,那些玻璃绝对会砸个粉碎,这招绝对恶毒。
可惜他的手下没有伊斯特快,他的短剑还没有割断麻绳,伊斯特的长剑已经顶住他的咽喉。”你打算干什么?“伊斯特冷冷的问道。那个士兵吓得往后急闪,嘴里连声说道”
我只是检查,那里面也可能藏着人。“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自己的长官,这是长官要他做的。
让那个士兵心灰意冷的是,他的长官居然当做没看见,旁边的同伴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从旁边拨开稻草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为什么要这样做?“伊斯特继续追问道。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又有一艘平底船朝着这边靠近。”还有货?“伊斯特转头问梅特洛。”是砂糖,这东西也很好卖,我只进了这两种货物。“梅特洛解释道,他也感觉这批货来得很不是时候。
船上其他人全都把注意力放在梅特洛身上,没有发现那个士官眼珠一转,然后悄悄地溜上了船。
第二艘平底船也靠了过来,老艾德和他的儿子、女婿急忙跑过去。
尼斯看了装砂糖的麻袋一眼,干脆还是站在旁边袖手旁观,那种麻袋竖起来到他胸口,比他肩膀还宽,他肯定背不动。他正打算找什么事做,就听到那边传来争吵声。
转头望去,只见几个装砂糖的袋子被割破,砂糖哗哗地从破口流出来。而那个士官已经倒在地上,左手捂住右手的手腕,鲜血滴滴答答地流淌到甲板上,他的脖子被伊斯特用脚踩住,却还扯着嗓子喊着:”
我只是在做例行检查,可能会有人藏在袋子里。“伊斯特一脚踩着那个士官的脖子,手里的长剑指着他的太阳穴,神情异常冰冷。那些士兵则平端着长戟,大部分的人都对准伊斯特,不过也有人用长戟指着路克、梅特洛、帕尔姆和尼斯。
负责运货的商行伙计全部吓得六神无主,老艾德一家也有些不知所措。”你去把贸易行会里我们进货的商行负责人叫来。“路克对梅特洛说道,他本来不想多事,现在既然走到这一步,想不多事都不行了。
梅特洛去了,很快他又带着一群人回到码头。这群人显然和治安队不是同一伙的,为首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
一看到梅特洛踩在脚下的士官,那个中年人就十分气愤的大骂起来:”
又是你!你们干的那些事,别以为没人知道。“那个士官并不在乎来的这些人,他的嘴巴仍旧很硬,大声叫喊着:”
我这是例行公事。“”屁的例行公事,只是抓几个小偷,你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中年人很清楚这帮人的底细,就像刚才老艾德所说的那样,治安队三天两头的籍着一些小事作为敲诈勒索的理由。中年人朝着士官破口大骂,领着他们过来的梅特洛显然没兴趣看他们表演,他走到路克的身边,低声说道:”
卖给我们砂糖的商行不肯补足损失,他们要我们找治安队赔偿,他们说东西已经装船,就不归他们管。“”一群奸商,以后不找他们进货。“路克恨得咬牙切齿,他对这座港口的印象更糟糕了。
梅特洛也是一样,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选择这里。”这两个家伙一唱一和,是不是做戏给我们看?“尼斯不无恶意地问道。”不是,这里主要有三个势力,治安队和贸易行会属于不同势力,平时就不怎么和睦。不过也别指着贸易行会拿钱出来赔偿。“梅特洛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比较详细。
士官被押上码头,梅特洛领来的人也被请了上去。
路克没兴趣看他们磨嘴皮子,更不想让他们待在船上碍事,这边还要装货呢。
尼斯总算找到一件事做了,他用扫帚和簸箕,小心地把散落一地的砂糖全部收集起来,大部分的砂糖可以直接倒回麻袋里。
那个混蛋总共割破六只袋子,商行又拿来六只新麻袋,这就是他们唯一的补偿。其中五只袋子被重新装满,有一只袋子只装了三分之一,剩下的砂糖全都沾了脏东西。这艘船刚刚修补过,甲板上铺着一层石灰,他扫的时候,这些砂糖和石灰混合在一起。
这些砂糖必须溶进水里,过滤之后再重新熬一遍,肯定会有一些损失,好在这点损失还能够承受。”走吧,准备升帆起航。“路克对老艾德下命令,他只想早一点离开这个让他心烦的地方。
路克是船主,自然一切听他的,尽管风向并不是很理想,老艾德还是让儿子和女婿升起风帆,他自己则跑到船尾负责掌舵。
船缓缓地离开码头。
在码头上,那个士官歪着脖子看着这艘远去的船,他的眼神之中满是得意和嘲弄,他感觉自己赢了,这几个外乡人最后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你还是省省吧,这次算你运气好,碰到一群急着走的人,没空和你计较。人家都已经放你一马了,你居然还敢挑衅?“贸易行会的那个中年人怒气冲冲地骂道。”要你管?这帮人也不过是一群窝囊废。“士官毫不在意地回道,特别是说到后半句时,他特意把声音提高,故意要让船上的人听到。其他人听到远远传来的声音,心里虽然恼火,却不想继续计较,唯有帕尔姆特无法容忍,他朝着海里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
王八蛋,看你还怎么嚣张。“他抄起十字弓,用脚蹬开,抬手就是一箭。那个士官正和贸易行会的人争吵不休,根本就没有注意这边,只听到”
噗“一声,那支箭矢极为精准的钉在他的脖颈上,鲜血一下飙出老远。
他愣愣地转头,又看了那远去的船一眼,这一次他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然后他满心不甘地倒了下去。
贸易行会的那几个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为首的中年人掏出手绢捂住嘴巴,感觉到一阵害怕,他站得那么近,只要稍微有点偏差,那支箭矢就会钉在他的身上,除了恐惧,他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而那些士兵全都既恐惧又犹豫,他们握着十字弓,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船上,路克对着帕尔姆抱怨:”
你实在太鲁莽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射死一条狗罢了。“帕尔姆根本不在意,射死一个平民,顶多赔钱。更何况,在场那么多人,都可以证明这条狗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们,死了也是活该。
尼斯呆愣愣地在一旁看着,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却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被杀。
与此同时,他也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区别。
前者可以轻易剥夺后者的性命,怪不得以前在故乡的时候,他看到别人家的仆人在主人面前,连气都不敢大喘一下。”会不会有事?我们的船绝对跑不过治安队的快船。“梅特洛担忧地问道。伊斯特和帕尔姆不对头,但是这一次却站在帕尔姆这一边:”
不怕,他们自己理亏,再说,帕尔姆有一点没说错,射死一条狗罢了,还是一条疯狗。“他这样说当然是有理由的。
一个敢无视上下之分的人,对于他的主人来说也是一个麻烦,这就像是养狗一样,可能有人会养年老体衰的狗或是生了病的狗,但是没人会愿意养一条疯狗。
如果家里有一条疯狗,就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咬上一口,而且疯狗症早晚会传染的,如果不处理掉,其他狗也会变成疯狗。”可惜,那条狗的主人绝对不会感谢我们。“梅特洛耸了耸肩膀,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打的是一条疯狗,主人脸上也不会感觉光彩。”怕什么?顶多回来的时候不走这个港口,港口多着呢。“路克现在也想开了,不再埋怨帕尔姆。”这一次如果能够成功,顶多两年,我们就用不着在乎任何人了。“伊斯特更乐观。
这话确实没错,如果是在某个贵族家中长大,年满十五岁就应该成为见习骑士,在战场上有很多机会被册封为骑士,就算没有战争,只要缴一笔钱,也可以成为骑士。
可惜他们是在教会受训,想要成为见习骑士还要另外缴纳一笔钱,要不然就要被拖到二十岁。他们本来只有那个选择,但是现在只要从圣地回来,他们就会有足够的金钱。”脱离教会之后该怎么办?“路克并不像伊斯特那么乐观,反而生出一丝感叹。”一切就只能靠自己了,我的家里肯定不会再给我任何支持。“伊斯特只有苦笑,他尽可能不去想这件事,路克却还是说破了。
离开教会之后前途茫然,这也是很多人情愿待到二十岁的原因。
伊斯特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他并不是为了前途担忧,而是听到一些声音。只见他飞快地走到船头的右侧,那里也是船锚所在的地方。
探出头去往下张望,伊斯特立刻看到几个人像壁虎一样趴在船舷边,他们身上紧着一根绳索,绳索的一头绑在船锚上,另外一头紧在船舷外侧的一个挂钩上。”全都给我上来。“伊斯特冷冷的说道。
六个囚犯蜷缩成一团,他们已经被绑了起来。
这六个人,两女四男,有一半的人和尼斯一样大,另外一半的年纪和路克他们差不多,全部都长着黑头发,黑眼睛,头发微微卷曲,一副萨拉森人的特征,但是鼻梁和脸型却有不同于萨拉森人。”这几个都是有萨拉森血统的混血儿,沿海一带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的身份不是萨拉森人就是妓女,前者一般是买来的,偶尔也有抢来的。“老艾德在一旁低声说道。
尼斯以前就听说过,和萨拉森人连年的战争中,各国抓获了大量的俘虏,除了那些拿的出赎金的俘虏会被释放,其他的俘虏全都会被当成奴隶卖掉,男的被卖去做苦力,女的则成为女奴,这些萨拉森女人生下的孩子,根本不会被当做人看待,哪怕做父亲的也不会承认他们的身分。”刚才那群士兵找的,应该就是他们几个。“路克挠了挠头,他本来觉的自己这边很有理,没想到逃犯真在他们船上。”这个小偷集团据说有三,四十人。“老艾德的女婿也属于消息灵通的人物。”还有同伙?“路克看着伊斯特,人是他最先发现的。”需要审问一下吗?“梅特洛问道,这种肯定是他动手,他的眼睛在那两个女的身上来回转着,早已跃跃欲试。
那六个人一听到审问,顿时露出恐惧的神情,干这行的,绝对没少吃苦头。”小偷集团不关我们的事,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处理他们?难道要调转方向回去把他们送交治安队?或者……直接把他们扔到海里,让他们自生自灭?“路克说这番话的时候显得异常邪恶。
那六个人更加害怕了,像一群鹌鹑一样,蜷缩着瑟瑟发抖。
不管是哪条路,对他们来说都是死路,一回到港口,他们肯定会受尽痛苦而死,被扔进海里活活淹死或许还稍微好受一些。”要不然,中途让他们下去算了。“伊斯特说到,他并不是善心大发,而是和梅特洛一样,看上那两个女人了。
一直有种说法,混血儿往往非常漂亮,那两个女的就是不错的证明。”沿途我们会停靠哪些地方?“伊斯特转头问老艾德。老艾德一开始没有领会这位骑士老爷的意思,一本正经地回道:”
船上的食物和水都足够,其实没必要半路停靠,那样的话不但耽误时间,进港出港还需要缴一笔钱,很不划算。“一个常年走海路的人,总是会算好航线准备食物和饮用水,可以不停靠就尽可能不停靠,老头在这方面显然很称职。艾德老头没有领会意思,他的女婿却已经明白,所以在一旁插嘴道:”
就算把他们放下去,恐怕他们也不会有活路,因为最近萨拉森人变得越来越活跃,东部各国的局势越来越严峻,只要过了爱奥尼亚,不管把他们扔在那个港口,都会被当成萨拉森人的探子绞死。“果然,一听到这些话。那六个人全部脸色变的惨白。
路克熟知伊斯特的为人,稍微一猜就明白伊斯特的意思,不过,他有自己的顾虑,就算不怕港口那帮人事后找麻烦,他也不愿用这种当过小偷的人,这种人在社会底层混过,心全都野了,人也不安分。再说,他们还有一大群同伙,万一将来又接上头,说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
他朝着伊斯特打了个手势,两个人进了船舱,梅特洛和尼斯也跟了下去,反正这几个人全都被绳子绑着,又有老艾德一家看管着,不会出事。”我们正好缺几个随从。“伊斯特提醒道。”你敢放心的用他们?“路克没打算拆穿伊斯特的真实用意,说实话,看到那两个女的,他确实也有些动心。”他们没有其他选择,就算到了萨拉森人的领地,这些混血儿还是会受到歧视。“伊斯特非常肯定这一点,混血儿的身分最为尴尬。不管在那边都会被视为杂种,受到排斥。”他们也许不知道这一点。“路克这样说,只是不想答应罢了。”这些人混迹底层,对别人的态度极为敏感,一到那里就会明白了。“伊斯特已经铁了心要保那两个女的。
或许他们一到那里就会出卖我们,卢克说道。”出卖什么?我们是去朝圣,顺便做点生意,又不是去打仗,别把萨克森人看成吃人的蛮族。“伊斯特对路克的理由嗤之以鼻。”也别把萨拉森人想得太好了,他们是敌人,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几个世纪,流的血足够让海水都变成红色。“路克警告道。两边既然是仇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再有人煽风点火,那么出事的可能性就会上升到百分之百。”
看到两个人快为这件事争吵起来,尼斯不得不站出来:“我或许帮的上忙,我可以在他们的身上做个印记,如果他们逃跑或者背叛我们,不管他们藏在哪里,都可以把他们找出来。”
“这如果是神术的话,等级应该不低吧,你才修炼了几天?”
路克问道,他并不怎么相信。
“那是先知一脉独有的神术。”
尼斯不打算多做解释。
这种神术随着实力提升而变得强大,以他现在的实力,很容易被干扰,而且,他想要找到被下了标记的人,必须和那个人相距两公里以内,这些话肯定不能说,要不然路克会一点信心都没有。
犹豫了片刻,路克终于上了当,更何况,他也打算卖点面子给伊斯特,干脆就此给两个人台阶下。
回到上面,他对着那六个人说道:“现在给您们一个机会,我们要去圣地朝圣,你们可以作为随从跟我们一起去,不过,为了避免你们在半路上惹麻烦,我们要在你们身上下个咒。”
那六个混血儿面面相觑,过了半天之后,其中最瘦弱的那个人说道:“这位骑士老爷,就按照您说的办。”
他这么说,也是因为没得选择,他根本不敢想象拒绝的后果。
看到这几个家伙答应下来,路克反倒不急着让尼斯动手了,其实,他从刚才开始,就对一件事充满兴趣:“现在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选上这条船的?”
“几天前,哪个老头过来为了出海做准备,我们就已经有了打算,这里的船全都空着,又没什么人看守,我们趁机藏身在这里,你们要出海,正好能够带我们离开这座港口。前天晚上,我们就已经做好准备,把那根绳子拴在船上,刚才士兵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偷偷下水,躲在船底下,我们事先准备了芦苇,在水底下也能够呼吸。”
那个家伙倒也坦白,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
“谁想出来的?”
路克问道,他现在感觉有点动心了,能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绝对是天才。
这个混血儿没有说话,不过旁边的混血儿全都盯着他,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你叫什么名字?”
路克这样问,显然已经接受那些混血儿当随从。
“我叫辛多,是个没有用的残废。”
对面的混血儿自嘲般说道,他伸出两只手,只见他双手的食指和中指都齐根折断。
“不要紧,你少了四根手指,却比别人多了一个好脑子。”
路克更加欣赏这个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