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呼啸,一股沁透心扉的寒气隐隐袭来,谷底日光不至,鬼苔绿光清晰可见。
只见谷底无数大石堆积,谷中有——道幽蓝河水潺潺,细如绢带。
就在即将触及谷底时,邪犽朝地上吹了口气,一股大力奔出,减缓了两人下坠之势。
“原来这下面还蛮漂亮的嘛。”
雾凌环顾四周,岩壁上都是散发惨绿萤光的鬼苔,景观阴森骇人,若是以前的她,早就吓得攀在邪犽身上了,但现在的她性情大变,见到谷底渺无生机的鬼魅景象,竟觉得幽静风雅。
“唔……那臭老鬼,说什么跟着鬼苔走就行了,这里到处都是鬼苔,哪知道要从哪去啊!”
邪犽一边信步漫游,一边啐道。
“好冰!”
雾凌脚一滑,踩进幽蓝河水里,冰透骨髓的寒气立刻顺着脚趾往头顶飞窜,让她惊得尖叫起来。
“好哥哥,这水如此彻寒,竟然不会结冰,想必就是不死河了,”
雾凌跳上岸边,“只要跟着这条支流走,不久定能寻觅主流,主流尽处就是灵穴黄泉洞,明持王想必就在黄泉洞附近。”
邪犽点头,两人遂沿着涓涓细流,朝无数巨大石砾深处走去。
一路碎石辟径,一刻钟后,两人来到一岩壁之前,岩壁下有一道宽约两人的大罅,恰好可并肩通过,不死河便往其中流去。
走进岩罅,仗着邪犽身上的赤霞,尽管路途颠簸,两人却是一路顺畅,直走了快半个时辰。
突然,岩罅豁然开朗,尽头处是一个空荡的大洞,洞中有一深潭,潭面晶蓝如钻。
邪犽仔细一望,就在大洞彼端,冰潭上夹着两侧岩壁,竟设有一座漆黑关门,门前无数白衣男女手持长枪,踏着缓慢的步伐,鬼魅似的守在关门之前,从形势判断,若欲继续前进,非得经过那道关门不可。
(怪了,这里怎么会有人?既然是人,怎么一点臭味也没有?
邪犽心中存疑,和雾凌踏过冰潭,举步如飞,转眼来到关门之前。
不待白衣人开口,邪犽放开雾凌的手,化作一道赤影,铁爪舞成无数银光,将半数白衣人斩成碎片,死者尽为男子。
(咦?哥哥他……难道不是在说笑,真的要为了我杀尽天下男子?
雾凌见状,心中一荡,腹中烧烫如火,眸中柔情万缕,望着邪犽大开杀戒,只觉他的背影令人无比陶醉。
只见幽蓝鬼光奔放,惨遭斩杀的白衣人烟消云散,只留一地破碎的白衣,邪犽这才恍然大悟。
(哈!原来他们不是活人,全都是鬼!
“你……你们是什么人?”
余下的尽为女鬼,她们挥舞长枪,口发厉声,听起来有如死前的哀号,“为何能走在不死河上而不坠?”
“你们才是什么鬼哩!”
邪犽朗声一喝,将众女鬼吹飞,个个贴在黑铁关门之上,“这门后是什么地方?是谁让你们在这守门的?”
“这……这里是地关门,门后是通往镜泉国都长夏城的不死河道。”
众女鬼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据实以报,“我等魂魄受明持王把持,只能听命行事,望神仙开恩!”
“明持王?”
邪犽听见这三个字,顿时暴怒难遏。
铁爪一挥,三道黝黑剑气有如疾风,转眼将黑铁关门蚀出三道巨大裂痕,门上众女鬼无一幸免,白衣如雪,散落一地。
邪犽一纵身,两脚飞踢,只听闻光当一声,巨响如雷,关门轰然往后仰倒,回音隆隆,不绝于耳。
没一会,雾凌发现脚底冰面龟裂,冰潭化成寒彻心扉的不死河水,朝地关门后滚滚奔去,原来这不死河水是因去路遭关门阻挡,河势凝滞,才会结成冰潭。
只见关门后,地势陡陷二十余丈,大空洞的后半部是一空旷盆地,昏暗无光,连鬼苔也没有。
两人踏水而行,来到盆地外缘,只见不死河在此处形成一道壮观瀑布,滚滚奔落,凡流经之处,都迅速生出大量鬼苔,有如一枝画笔在漆黑画布上绘出一道鬼气森森的莹绿线条。
“哥哥,我们继续走吧。”
雾凌挽着邪犽的手,柔声道:“既然这里有明持王设下的关卡,表示我们的方向无误,只要顺着不死河走下去,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
“没错!今日我非亲手宰了那个畜生不可!”
邪犽咬牙道,拉着雾凌的手朝瀑布下方纵身一跃。
半日过后,邪犽两人闯过了明持王所设的另外两道关卡,分别叫“府关门”和“冥关门”,由于一路走来,大空洞不断缩小,是以和地关门相比,后面这两座关卡反而要小得多。
然而,过了冥关门后,邪犽却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不死河水高高积聚,冻成一片冰原,将大空洞近八成的容积封闭住,几近没顶,两人踩在冰上三寸,头都快擦到上头的厚实岩壁,四周根本无路可走。
“可恶!怎么没路了?”
邪犽又急又怒。
“哥哥,你别急。”
雾凌指着脚底的不死河,“你看那冰层之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邪犽凝神一看,妖力贯注,视线在不死河冰上烧出一个大洞,果然见到数十丈深的河底里有几名白衣鬼魂正往河底岩壁游去。
似是骇于邪犽两人的出现,白衣鬼魂迅速消失在岩壁的缝隙之中。
“哈!原来是躲在水里!”
邪犽大喜,双手利爪猛力一挥,划出六道漆黑剑气,贯穿冰原,直达不死河底,蚀出一道无底深渊。
冰层溶解,水声滚动如雷,不死河呼啸下沉,形成一巨大漩涡,邪犽和雾凌浮于空中,直待大空洞里的河水都流尽了,才下到河底。
只见鬼魂消失处的岩壁附近,有一道能容一人行走的窄小岩径,邪犽率先走进,雾凌紧紧跟在背后,一手握着他热乎乎的发梢。
又过片刻,白衣鬼魂再度出现,由于岩径狭窄,众鬼脚跟重叠,躯干朝四方伸展,就像丛生在腐干上的蕈菇。
群鬼身后,是一扇只有半人高的黑铁关门,和地关门相比,已经小了不知几十倍。
“来……来者何……”
不待鬼话说完,邪犽化成一道赤影,铁爪挥舞,瞬间将群鬼斩成碎片,欺到关门前面,爪尖抓着最后一只女鬼。
“这是什么地方?”
邪犽喝问。
“这……这里是国关门……”
女鬼吓得满脸发黑,“奴家只是听命行事,求神仙开恩,别将奴家送回地……”
邪犽两指一掐,女鬼化成一道蓝光,顿时灰飞湮灭。
“哥哥,这里是最后一道关卡了,后面必定是长夏城的所在。”
雾凌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
邪犽反问。
“第一个关卡叫地关,第二个是府关,第三是冥关,现在这个是国关。”
雾凌掐指算道:“我们过了四关,这四道关卡每过一关,便往地下深入数十余丈,如今已不知在地下多深了,称其‘地府冥国’,可说是再贴切不过,想必明持王那家伙也是取这字意,所以关卡理应只有四道。”
“哼!还地府冥国哩,那畜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邪犽一听,这才明白。
飞腿一蹬,国关门“光当、光当”地往后滚,后头仍是一条窄径,斜斜往下方延伸。
邪犽两人继续往前,走了快半个时辰才走到尽头。
狭窄岩径末端的石壁里,透出一股雾蒙蒙的白光,邪犽伸手欲碰触石壁,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阻挡。
“这是什么?”
邪犽奇道,双手往前一推,无形中便有一股同样的力量回挤,将他的动作抵销。
“这可能是明持王用来隔绝外人的结界。”
雾凌见状,道:“可见长夏城一定就在这岩壁后面了。”
“可恶,这东西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过去?”
邪犽冲撞数次,但全身力气都被结界抵销,根本无法前进分毫。
“邪犽……邪犽……”
就在此时,望云氏的呼唤声竟又再次响起。
“娘!”
邪犽惊道。
“这……这就是望云氏的声音?”
雾凌亦惊道,这回她也听见了。
“娘!孩儿马上来救你了!”
邪犽大喊。
胸中热气翻腾,邪犽周身红光大作,发丝飘扬如火,烫得雾凌慌忙放手。
轰隆隆地,惊人的大力从结界里向外震荡,震得岩径龟裂满布,邪犽的利爪刺进透明结界之中,状似鲜血的赤红光晕登时在结界内部蔓延开来。
远处,低沉的哀号声响起,听起来宛如乌云里的闷雷。
邪犽大喝一声,双手用力将结界撑开,深赤的血光喷溅如泉,打在两人身上,却是不留痕迹,消失无踪。
地壳微震,阻碍邪犽的结界消失了。
邪犽大步向前,利爪铲去挡路的石壁,纵身一跃,雾凌连忙跟上。
石壁的彼端是比之前的大空洞还要大上数倍的地底穹洞,天顶恢弘,四际石霞连邪犽亦难以览,霞是一个地下王国。
穹洞底部,幽蓝的不死河水积聚如海,深达百丈,河中栖满白衣鬼魂,层层叠叠,随波逐流,有如人形水草。
“哥哥!你看那个!”
雾凌来到邪犽身边,指着不死河的某处。
邪犽转头一望,惊见一头庞然巨兽,至少有两百余丈长,七、八十丈高,头若蜗牛,身似虾蟹,千足万爪又似蜈蚣爬虫,背上覆有乌黑甲壳,其上堆石砌基,竟建有一座城池!
仔细一看,巨兽动作迟缓,蜗牛的眼睛后方,柔软无骨的脑上有一道深若峻谷的伤痕,紫蓝色的鲜血不断喷涌而出,似是受了重伤。
“这是什么怪物?它背上的是长夏城吗?”
邪犽惊道。
正诧异之时,一道飘渺如幻的人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邪犽……邪犽……”
嘴里咬着一缕发丝,望云氏脸色苍白如腊,两眼空洞无神,“娘……在这里……”
“娘!”
邪犽想要抱住母亲,但一伸手,望云氏便往后退了五丈。
邪犽追去,望云反而退得更快,转眼化成一道青烟,消失在巨兽背上的城池里。
“可恶丨该死的明持王!竟敢如此欺凌我娘亲!”
邪犽怒得双眼喷火,正欲奔向长夏城时,雾凌却开口了。
“哥哥,小心点,那城里一定有什么陷阱。”
“我才不怕什么陷阱,莫要拦我,你要是怕了,就尽管回去找你的娘娘吧!”
邪犽焦急之下,不悦道。
“我是你的妻子,切以你的意思为主。”
雾凌笑道:“而且明持王那个家伙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人,怎么伤得了哥哥呢?我只是怕他和那天满一样,又会施展什么奇怪的邪法……”
“我才不管那么多,谁敢挡我,我就杀谁!”
邪犽喊道,径自往巨兽方向飞去。
“哥哥,你别急,等等我啊!”
雾凌连忙跟上。
长夏城共分五重,每重皆是同样的方正形状,檐翼砖瓦尽黑,除去坚实厚重的巨石地基,远看还更像座塔。只见望云氏魂魄所化的青烟直奔长夏城最顶端,一座开阔的圆形大窗之中。
邪犽飞至长夏城上空,只见那圆形大窗开于屋脊之上,里头密密麻麻,有无数肉色长条蠕动,宛如横生藤蔓,并不时散发浓烈尸臭,光看便令人恶心至极。
邪犽深吸口气,接着口中一吐,喷出一道金黄烈焰,滚入圆形大窗之中,烧断窗后碍事的肉蔓,四周转眼弥漫着黑烟焦臭。
从烈焰烧出的缺口,邪犽冲入长夏城中。
穿越交错缠绕的肉蔓,邪犽落在一处整齐的平台上,肉蔓在四周构成一层密不透风的肉墙,方才邪犽所吐的烈焰还在上头延烧。
放眼一望,只见肉墙上倒挂着无数名白衣女鬼,衣衫皆被褪至腰际,毫无血色的身躯裸露着,每一名女鬼身上都有十数根淫器缠绕,在她们的口耳、手足、股间等处激烈抽动,微绿的黏液不时从女鬼们扭曲的身躯落下。
在肉墙的中心,平台的正中央,坐着一名男子,身着紫金礼服,头戴冠冕,看模样似是地位高贵之人,但礼服冠冕之下却是一具皮肉腐坏、可见白骨的活死人。
(这家伙身上也没有人臭,烂成这副德行,看来早就不是人……
“不愧是身负妖星之人,能坏我结界、杀我护国灵兽永蜷,你想必就是邪犽了?”
几乎化成白骨的下颚“喀喀”抖动,那人笑道,嗓音有如枯风落叶。
“我就是,你又是谁?”
邪犽喝道。
“呵呵……寡人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今日……”
紫衣半死人道:“梵天招引终将大成……寡人悲愿亦得以实现……”
“你是明持王!”
邪犽一听,不待多想,欺至明持王面前,便欲痛下杀手。
忽然,两旁肉墙里钻出四条漆黑长臂,捆住邪犽的腰际。
(这是……还有妖僧躲在这里?
邪犽见那手臂的色泽形状,知是天满手下的妖僧躲藏在肉墙之中,两脚一挺,身子一转,口吐烈焰,将四周的肉墙尽皆烧断。
两名妖僧全身着火,自肉墙中滚出,邪犽一扯长臂,将两人拉近身旁,右手利爪银光一闪,两颗头颅被剖成四半,妖僧顿时灰飞湮灭。
一股瘟毒流入体内,邪犽又吸了口气,让毒热在体内流转同化。
“看你这模样,天满想必已经死在你的手上了……”
明持王无动于衷,仍端坐在平台中央,冷笑道:“不错不错,省下寡人不少工夫。”
“不错个屁!下一个就是你!”
邪犽怒喝,一个转身,利爪便要往明持王半腐的脑门上劈去。
但就在爪尖即将触及明持王的瞬间,邪犽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你……你这……”
邪犽咬牙切齿,颤声低吼,“你这龌龊的下三滥……”
只见望云氏的魂魄依偎在明持王身上,透明的手臂缠绕着满是腐肉的颈子,作势欲保护明持王。
“怎么了?小女的魂魄碍着你了吗?”
明持王冷笑起来,“还是你无法对娘亲下手?”
“放了我娘!”
邪犽怒极欲狂,却不敢出手,因他不知自己的爪尖是否会将明持王连同母亲的魂魄一同斩毁。
“可以,寡人目的本就不在此,只要你答应寡人一件事,寡人不但会放了这傻丫头,还要让她死而复生,与寡人发妻共续天伦之乐。”
明持王抖动白骨下颚,说道。
“天伦之乐?你在说什么鬼话!快放了我娘!”
“闭嘴!你可知寡人乃是你这无知小辈的生父?”
明持王冷冷道:“寡人甘愿触犯天律,毁坏伦常,只是为使病逝的妻子复生,但此倒逆天律的大事,非集星宿神明之力无法达成,而寡人的躯壳凡俗贫瘠,无法供星宿降世,是以施行梵天招引大法,才有你这孽种问世。
“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可为星宿行宫,现只需刎颈自尽,便可成就寡人十数年的悲愿,我女、我妻亦可因此重获新生,与寡人重续天伦。”
明持王语气高亢起来,“你这逆天之人,苟活十数年,就为一死,还不快快动手?”
“邪犽……求求你……听父王的话……”
望云氏的魂魄竟然开口道。
“娘……娘……你说什么?”
邪犽一听,惊愕万分,木然呆立。
“孩儿……娘本就不愿将你生下……”
望云幽幽叹道:“只是为了协助父王、母后……才勉为其难……你若真的替娘着想,现在就应自我了断……将身躯让给星宿神祇……好成就父王的悲愿……”
邪犽万万没想到这番话竟从亲娘口中说出,顿时只觉眼前一黑,浑身无力。
“邪犽……娘求你……快去死吧……”
望云续道:“娘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与父王、母后相聚之日就在眼前……只要你一死……娘就能重拾过往的荣华富贵……”
“不……”
邪犽双腿一软,颓坐在地。
“别担心,邪犽……”
望云见状,柔声道:“待父王让娘复活,娘会替你建一座宏伟的墓庙……使镜泉国人都来参拜……”
“你放心……就算死了……我们还有机会再做母子……”
望云笑道:“只要父王愿意……娘可继续替父王产子……如你有幸……下辈子或许可再度转入娘胎……”
望云氏的鬼魂亲吻明持王的森森白牙,幽蓝的舌尖探入他空洞无肉的嘴里,作势吸吩。
“父王……那夜……女儿虽哭喊挣扎……其实心里仍是喜欢的……”
只见望云氏幽蓝的双颊泛起微微红潮,对着明持王的耳畔轻声细语,有如与爱人说话一般,“逃出长夏城后……女儿每夜辗转反复……梦中都是父王的身影……白日亦觉空虚难耐……不论身心都想着父王……念着父王温暖的怀抱……”
“哈哈,傻孩子,等你与娘亲一块复生,寡人自将与你母女俩日夜云雨,以弥补你多年之憾。”
明持王咧嘴而笑。
“嗯嗯……父王……只要你不嫌弃女儿……”
望云氏指尖透过明持王身上的紫金礼服,探入衣里,在其股间做出爱抚之姿。
邪犽看得傻了,心中一片冰冷,脑里浑然空白,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闻。
“哥哥,别被骗了!那都是明持王胡说的!他只是想迫你动手自尽!”
忽然,从明持王身后,传来雾凌的喊叫声。
只见紫色火龙翻腾,转眼将邪犽及明持王四周吞没。
“啊啊!住手!快住手!”
明持王衣物着火,惨叫起来。
邪犽早已身负神力,雾凌的狐火自然无法伤他分毫,只见明持王身上的礼服起火焚烧,四周肉墙亦化为焦炭,女鬼们舍弃衣物,纷纷遁逃。
没一会,肉墙烧焚殆尽,所在处原来是一座八角形的祭坛。
明持王仍端坐在原处,狐火烧去他身上的衣物,露出底下森然白骨,原来他不是不动,而是想动也动不了。
仔细一看,明持王空荡的腹中藏有一瓮,瓮里装满漆黑的粉末,邪犽一眼便知那是母亲望云氏的骨灰。
望云氏的魂魄则早已不知去向。
“哥哥,快回过神来,刚才那全都是明持王操纵你娘亲的骨灰所作出的幻觉!”
雾凌飞落至邪犽身边,原来她为了查出明持王使的诡计,从另一边的窗户悄悄进入祭坛,从明持王身后的衣缝发现了骨灰坛。
“好姐姐,谢谢你,我险些以为那是娘的真心话了。”
邪犽缓缓起身,眼中凶光大盛,周身散发出强烈的妖力,有如暴风龙卷,祭坛屋墙亦为之动摇。
“住手!你这孽种!寡人可是梵天招引之术的主祭,要是杀了寡人,从此无人能压制那妖星元神……”
除头颅以外,全身尽化为白骨的明持王喊道。
邪犽将母亲的骨灰从明持王的腹中取出,递给雾凌保管,接着一把扣住明持王的头颅,五指一扣,摧枯拉朽,明持王的头壳碎裂,脑浆涂地。
一股漆黑毒热涌入体内,邪犽放声大喊,愤怒、痛苦、嫉妒与憎恨,诸般念头在胸中翻搅。
只见鲜红的雷电自邪犽发丝中乱射而出,无匹大力朝四方飞窜,在一道轰然巨响声中,祭坛化为灰烬,屋瓦栋梁尽皆回归尘土,四散飞灭,长夏城转眼间被邪犽夷为平地。
“啊啊啊!”
在不死河幽蓝光辉的映照下,邪犽悲狂的嘶吼在地底隐隐回荡。
半刻之后,尘埃落定,但见邪犽两眼无神,呆然颓坐于八角祭坛上,怀中紧抱着望云氏的骨灰,整个人宛如行尸走肉,没了生气。
一旁的雾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论怎么高声呼唤,邪犽都恍若未闻,无动于衷。
(那烂不死的明持王,知道邪犽在这世上最亲爱之人就是他母亲,竟龌龊的利用望云氏的幻影挑拨,不但诋毁他心中母亲的形象,更一举夺走他求生之意,真是无耻至极!
雾凌心里焦急,暗自怒骂,两眼望着邪犽呆滞的神情,担忧不已。
(邪犽他一直孤独的活在不周林里,守着母亲的尸骨过活,心里再没其他亲爱之人,就算知道方才所见乃明持王那畜生所施幻术,俱是虚构,一时间仍难跳脱,可莫要顺了那妖人的阴谋,心生短念才好……
“我说……哥哥?”
雾凌依偎在邪犽背后,感受着他的雄厚阳气,柔声道:“明持王已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不要回去了?”
“……”
邪犽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声音太过细微,雾凌伸直了耳朵也听不见。
“哥哥,你说什么?”
雾凌连忙问道。
“……不……”
邪犽猛然跃起,将雾凌弹至一旁,失心疯似的大喝道:“我再也不会让娘离开我了!”
“匡”的一声,邪犽将骨灰坛重重朝地上击去,骨灰坛应声而碎,望云氏的漆黑骨灰散落一地。
(糟了!邪犽他……不会是疯了吧?
雾凌大惊,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只见邪犽大口一吸,满地的骨灰化作一条黑蛇,钻入他口中,邪犽随即作势吞咽,竟将望云氏的骨灰尽数吃下腹中。
“邪犽!”
雾凌看傻了眼,“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我把我娘的骨灰吃了啊!”
邪犽神情狰狞,状似疯狂,咬牙道:“这样一来,不管谁都没办法把娘从我的肚子里卷走了,谁也不能操纵我娘的魂魄,谁也不能逼她说出那些下流龌龊的话来!”
“哥……你……”
惮于邪犽的凄厉气魄,雾凌只能唯唯诺诺点头。
(记得娘娘说过,那骨灰上有强大的诅咒,邪犽这样把它吃下去,可别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腾地一声,邪犽又坐回原处,抱着肚子横躺在地。
望云氏的骨灰一下肚,一股毒热便缓缓在邪犽体内展开,和他的内气相互呼应,迅速席卷全身,他只觉整个人有如坠入烈焰,又似受冻于万年寒冰,忽冷忽热之余,还有一股沉沉的倦怠之意,意识渐趋昏迷。
但邪犽不但不在乎,甚至还觉得开心,心中以为只要昏沉过去,便再也不需想起方才母亲受明持王操纵的模样了。
“呜呜……娘……”
邪犽口中呜咽,闭上双眼,没一会,竟沉沉睡去。
雾凌轻轻地在邪犽身旁躺下,将他搂入怀中,见到邪犽悲伤的模样,她心中亦是痛苦万分,只道他是悲痛过度以致心神荒乱,浑然不知邪犽体内正上演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剧烈变化。
梦境朦胧之中,邪犽只见四周旋风化成无数金眼黑龙,簇拥着他轻飘飘地往上飞升,眨眼间穿越离恨天的游离仙境,飞出太阴轨道,有如流星一般画破浩瀚星海,抵达苍澜银河之畔。
无边星海彼端,在万紫千红的云尘尽头,天抠星辉煌耀眼,宛如明日。
(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做梦吗?
“你不是在做梦,邪犽。”
一道沉稳有力的嗓音从莫须有处响起,“此处乃本尊元神之内,你眼前所见乃是天抠神君辖下银河,距人间之遥,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谁?谁在说话?”
邪犽四处张望,但无尽太虚中只见星海浮沉,不见半个人影。
突然,银河波荡,好似有无数银丝绸缎同时飘扬,一头赤毛巨狼从河底跃出,落在银河彼端。
只见那巨狼浑身毛发色泽深赤,两眼大如铜铃,眸中燃着火焰,焰色却是漆里透着黑焰,它背脊弓起,四足疾踏,飞奔于银河之上,迅速朝邪犽逼近,随着距离缩短,初时只有牛羊大小的身形,转眼间竟有如飞龙一般陡长百丈。
邪犽大惊,正欲躲避,却见赤狼停下脚步,庞然身躯激起漫天巨浪,山峰样的脑袋往下一弯,燃着深幽黑焰的狼眼望向邪犽。
一股状似瘟疫的毒热溢出邪犽的心头,这感觉是他十分熟悉,杀死天满和明持王时,都有同样的感触在体内蔓延。
“你是……你是明持王的什么人?邪犽又惊又怒。
“本尊和那不自量力的小人毫无关系。”
赤狼咧嘴而笑,口中白牙森然,有如灰石梁柱,牙尖滴血如泉,“连仙体都没练成的俗人,竟妄以为几道便宜阵式就能摆弄天上星宿,真是笑煞我也,嘎嘎嘎嘎!”
赤狼仰天长嚎,银河一阵骚动,群星亦为之黯淡。
“你……你是说……你就是那个天上妖星!”
邪犽忆起明持王死前所说,又惊又怒,“那个什么梵天招引的,就是用来招你吗?就是为了你,害我娘亲惨死!我要替娘报仇,纳命来!”
不顾双方大小悬殊,邪犽正欲扑上,这才赫然惊见自己在这幻境之中竟无身躯,虽然眼能见物,耳能听闻,亦有口能言,但却像是鬼魅一般透明无形。
“你说这话倒也不算错,若非那明持王一意孤行,欲召唤本尊下凡,你娘自然不会死于非命,”
赤狼嗓音和缓下来,将鼻吻置于前脚之上,重重趴在邪犽面前,“然你娘若不死,这世上不会有你,你也无需伤心了,此乃因果相生之理,是为天律,凡界俗人不论修为何等高超,亦无法违背。”
“去你的天律!我不相信!”
邪犽嘶吼,“我一定要救回我娘!”
赤狼一听,似是满足于邪犽的反应,再度咧嘴而笑。
“邪犽,听本尊一言。”
赤狼的声音有股莫名的魅力,连狂怒的邪犽亦不得不静耳倾听,“那明持王丧心病狂,妖僧天满热中势利,只想趁机窃国,这两名庸俗之辈加起来连本尊的一根汗毛也比不上,所设梵天招引大法云云,更是荒万古大谬,盖以天上星宿之力,一击能毁人界十次。星宿与凡人相较,有如犀象之于蝼蚁,世间又哪有蝼蚁能号命犀象呢?”
“那……那你现在又为什么在这里?你明明下凡了!”
邪犽反驳道。
“确实如此,但本尊元神离脱星宿本位,降落凡间后,苦无可供寄居之处,现刻正悬宕于幽玄飘渺之间,能否长留人界,端视你一心所系。”
赤狼缓缓道:“然而你不可误解,本尊下凡,并非受明持王妖术吸引,而是另有其故。”
“那关我什么事……结果你还不是害死我娘了!”
邪犽咬牙道。
“本尊下凡,当然与你有所关连。”
赤狼呵呵一笑,“不祥之人啊,人界待你如何?若今日你有盘古伏羲之力,能抗拒天律,扭转乾坤,你又将如何回报人界?”
“回报?那些臭人待我如同草芥,我要怎么回报他们?让我想想……”
被赤狼这么一问,幼时与母亲在不周林中所遭受的不平记忆立刻涌上心头,邪犽喝道:“这样吧,我把他们全杀了!让天下臭人都变成幽魂野鬼,永远飘荡天地之间,这样如何?”
“就这样而已?那你的娘亲呢?你不想把她救活吗?”
赤狼追问。
“当然想啊!”
邪犽喊道:“只是她早已给明持王那畜生害死了,我连她的魂魄流落何方都不知……又要如何将她救活?”
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
“若你可颠覆天律,宇宙之内又有何不能之事?”
赤狼笑道:“你娘亲正身陷地狱囹圄,只要你能援引本尊法力,自可对抗天律,拯救你娘脱离苦海,重新为人。”
“你……你说什么?”
邪犽大惊,“你……你能救活我娘吗?”
“以本尊现在的处境,恐怕不行,”
赤狼回答,“但你若愿助本尊一臂之力,那就行了。”
“哼!我懂了,你想欺骗我!想要我作你的元神容器!”
邪犽恍然大悟,怒道:“你是天上星宿,只要我一让你进到肉身,想必立时便会魂飞魄散,你想用甜言蜜语唬弄我,可没这么简单!”
“若果真如此,那你现在早已化成血水肉泥,岂还能开口与本尊说话?”
赤狼巨口张合,笑道:“当初天满以邪法吸引本尊元神下凡时,因无适当居处可供栖宿,无奈之下,本尊只好将元神化整为零,分别蛰伏于当日参与邪法的众人体内,如今你已将明持王一干人等尽数屠戮,连望云氏之骨灰亦吞入腹中,本尊元神便因之重归圆满,眼前这浩荡银河,正是本尊在你心中所创的幻境。”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在我体内了?”
邪犽大惊,“你想要干什么,杀了我吗?”
“为何杀你?你死了,对本尊有害而无益。”
赤狼回答,“本尊愿舍无尽天星宿本位之浩瀚灵气,不惜以元神下落凡间,岂是为了取你一人的性命?”
“那……那你到底到我身上做什么?”
邪犽追问。
“不祥之人,你因邪法淫术而生,命运卑贱,罪孽缠身,如今体内又积蓄本尊元神,按照天律,不仅是你,凡与你相关之人,死后都将下洪炉地狱,受万古真火炮烙之刑。”
赤狼却不答,黑焰滚滚的双眸注视着邪犽,缓缓道。
“那又如何?”
邪犽听了,毫不畏惧,“反正我在这世上已无可眷恋之事,他们想把我怎样就怎样吧!”
邪犽话才说完,忽然间,四周群星隐退,银河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滚滚黑红,烧融的岩浆如血如泥,从赤狼的脚底往四周狂涌。
邪犽大惊,只见岩浆之中伸出两根漆黑木桩,高仅三丈,上头分别绑着两名白衣女子。
“是……是娘!”
邪犽凝神一看,顿时惊慌无比,大为动摇,“还有……还有雾凌!”
只见望云氏和雾凌身着罪人的白麻粗衣,手脚、胸腹被拳头大的金钢忤贯穿,牢牢钉在木桩之上。
不知从哪蹦出的红皮小鬼们拿着巨大的铁叉和汤匙,一边以铁叉在两人身上刺出洞来,一边以汤匙舀取岩浆,从洞中灌入两人体内。
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哀号此起彼落,岩浆将望云氏和雾凌的身子烧成千疮百孔,但下一瞬间,伤口中竟又长出骨肉肤血,转眼完好如初。
红皮小鬼见状,大声拍手叫好,手上的铁叉、汤匙动作不停,不断凌虐着望云氏和雾凌,甚至刮下两人身上的生肉,就岩浆熏烤,大口咀嚼。
“邪犽!快救救我!”
雾凌颊上都是血泪,放声尖叫,“好痛!好烫啊!”
“孩儿……孩儿……”
望云氏细声哀号,半边脸皮都焦黑剥落,“快救救娘……”
邪犽惊怒万分,但立刻回过神来,知道眼前所见全是赤狼所施展的幻术。
“此虽幻境,但与真实所差无几,”
赤狼开口道:“你娘亲现已在修罗地狱,你狐妻死后亦将沉沦同处,如何?难道你看了眼前的景象,还能无动于衷吗?”
“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邪犽怒吼,“到底要我做什么?”
一瞬间,望云和雾凌的哀号悲鸣、小鬼的尖锐笑声、岩浆的滚滚热气全都消失无踪,四周只剩静谧的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