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仙奇缘 第五章 不得不反

  朱传宗被抓进衙门,本来也是吉凶难料,哪知道县令见了他却是必恭必敬,十分礼遇。朱传宗端详半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县令乃是他原来的一个下属。

  说起两人结识的缘由,倒也十分有趣。前年元宵节的时候,朱传宗临时到督察院衙门去取东西,衙门中的官员和衙役都回家过节去了,衙门中冷冷清清,却有一个房间透出灯光,朱传宗一时好奇,就推门进去了。

  里面有个供事正坐着喝酒,供事是最末流的小吏,根本没有品级,跟朱传宗堂堂的督御史自是没法相比,连见他一面的机会也不可得。不过他见朱传宗衣着华丽,以为是朝中巡查各部的官员,赶忙起身邀坐,请朱传宗一起喝酒。

  朱传宗见他谈吐有几分风度,也就欣然坐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十分投机。

  朱传宗好奇问道:“现在过节放假,大家都回家享乐了,你怎么还留在这呢?”

  蓝和道:“衙门里的公事很多,要是人人都图自己方便,万一临时有了急事被耽误了,这个责任谁来负呢?”

  朱传宗听了心里赞赏不已,觉得这个蓝和是个忠于职守的人,于是有心提拔他一下。遂问道:“做供事有什么好前途吗?”

  蓝和想了想道:“将来差满,要是能选个小官做,我就满足了。”

  朱传宗心想人人都想做大官,这人却想做小官,不禁更好奇了,问道:“做小官权势低微,有什么乐趣?”

  蓝和笑道:“假如运气好,选做广东河泊所的所官,那就是大乐趣了!”

  朱传宗不解:“为什么称大乐趣呢?”

  蓝和道:“那个河泊所近在海边,舟楫来往,多有馈送呀。”

  朱传宗听罢连连点头,又喝了几杯,才告别而去。

  朱传宗回去以后,回想蓝和的话,发觉此人没什么野心,只想找个小肥差,既轻松,又不用贪赃枉法,还能过的滋润,比很多道貌岸然的人好多了。朱传宗也欣赏他的真诚,就派人到吏部知会了一声,给蓝和补授了南海省的一个河泊所官。

  河泊所官比九品还低,职位轻微之极,朱传宗自然是一句话就敲定了。消息传到衙门,同事们人人羡慕,蓝和也是高兴不已。后来他托人打听,才知道原来元宵节晚上跟他一起喝酒,又发话提拔他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朱青天朱传宗。

  蓝和临上任前专门去朱家道谢。朱传宗勉励了他几句,又送他些盘缠,蓝和更加千恩万谢。此后赴南海省上任,便无音信了。

  此时故人相见,彼此都有些感慨。问到别后境遇,原来蓝和在河泊所官绩优异,去年被提拔做了绥平县令。

  朱传宗道:“蓝大人,我现在是带罪之身,你把我抓住献上去,可就立下大功了。”

  蓝和急忙道:“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呢?况且大人应该知道我对权势从没什么兴趣,能做个县令已经满足了。大人别打趣我了。”

  朱传宗知道他的人品,也就放下心来。蓝和命人摆了酒席,准备为朱传宗压惊。蓝和说及朝廷的事,如今没了朱传宗抵制,庞来孝专横弄权,一手遮天,最为离谱的是,竟然对往来城乡之间运送粪肥的船只、车辆开征“粪税”,老百姓们都编了谚语,说是“自古未闻粪有税,如今只剩屁无捐!”

  说起这些,两人不由得相顾叹息。

  依蓝和的意思,本想就留朱传宗从此在衙门里同住。朱传宗笑道:“衙门里人多眼杂,万一我被发现,还要连累你。”

  蓝和知道他说的不错,也就做罢了。

  末了将众衙役叫上堂来,狠狠训斥了一顿。道:“这位老板是我的故交,你们以后再找他麻烦,我就剥了你们的皮!”

  众衙役知道这回踢到了铁板;都吓得面如土色,全围上来给朱传宗陪不是,争着把以前勒索的钱还回来。朱传宗知道他们这么做只是因为怕蓝和,心里没有一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反倒更加气愤,告辞了蓝和,回酒店去了。岳可人正想凑银子去衙门赎人,见他平安回来,这才放心。

  朱传宗是心高气傲的人,这次靠别人的关照才脱险,心里很不痛快,也无心再做生意,把酒店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坐在家里,思前想后,十分的不甘心。

  朱传宗想到他原来是呼风唤雨,英雄一世,如今躲在这个穷乡僻壤,被那些官员们欺负,被地痞流氓算计,真是活得太窝囊了,他家中虽有娇妻美妾,可是却是有家不能回,就这样日子白白虚度,而且如今天下如此黑暗,老百姓这么受罪,为什么不能奋力一搏,东山再起呢?

  朱传宗一拍桌子,大喊道:“我再也不能忍了,男子汉大丈夫,死也要死得其所。”

  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鼓掌大笑道:“说的好,说的好。”

  朱传宗开始脸色一变,等看清来人面貌,才大喜道:“吴先生?您、您怎么来了?”

  吴思远道:“我来给你送妙计来了,怎么,不欢迎吗?”

  朱传宗将吴思远迎进屋来,岳可人也过来见礼,吴思远笑道:“朱大人坐拥娇妻,乐不思蜀,看样子是要安心做个田舍翁了。”

  朱传宗苦笑道:“吴先生别笑话我了,这个世道,豺狼当道,丑恶横行,就想做个平安的田舍翁,也不可得啊。”

  吴思远道:“哦?”

  朱传宗便将近来酒店发生的事和这段时间的一些见闻,说了一遍。说完后叹了口气道:“百姓谋生如此艰难,我不但不能救民于水火,现在连自己都快保全不了。除了感慨有心无力,还能如何呢?”

  吴思远道:“可我进门之前,听见大人愤然而言,似乎还有东山再起,为天下人出力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

  朱传宗道:“我是想东山再起,可是如今朝廷是庞来孝的天下,我无官无势,拿什么跟他斗呢?”

  这时他想起久无音信的家人,急切问道,“先生是从京城来的?不知道我家人们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

  吴思远道:“庞来孝嫉恨的只有你一人,加上皇上尽力维护,朱家全家被流放到了岭南,倒也没受到什么迫害。不过,你儿子可就危险了。”

  朱传宗一怔,道:“我的儿子?”

  吴思远道:“正是。媚妃在冷宫诞下一子,已经几个月了。庞来孝知道那是你的血脉,又恨当初媚妃帮助你跟他作对,总想找机会对付她们,全靠皇上设法才保住她们性命。不过庞来孝见皇上不肯听他摆布,已经有想除去他之意。现在皇上自顾不暇,她们的日子是更难过了,现在媚妃一定盼着你呢!”

  俗话说父子天性,实在不假。朱传宗听说媚妃给他生了儿子,先是欣喜若狂。而后一听妻儿有难,顿时心急如焚,就要马上赶去京城。

  吴思远忙拦他道:“大人不可莽撞。现在京城全是庞来孝的党羽,不要说想救她们出来是千难万难,就算救出来,你们又在何处容身?难道一辈子这样东躲西藏?”

  朱传宗是关心则乱,被吴思远一劝,也冷静了下来。

  他看见吴思远手捋胡须,意定神闲,心中一动,道:“先生足智多谋,肯定是早有定策。”

  吴思远不答,小心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岳可人知道他们要商议大事,道:“我去关上店门,顺便帮你们看着。”

  起身便出去了。

  朱传宗催道:“这下先生可放心了?有什么计策,快告诉我吧。”

  吴思远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方绢轴来,道:“大人请看。”

  朱传宗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近日庞贼弄权,欺压君父;结连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不由朕主。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乃国之大臣,当念高帝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剿灭贼党,复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

  全是用手指蘸血所书,后面端正地盖着皇帝的玉玺大印。

  朱传宗吃了一惊,仔细看了几遍,才盯着吴思远问道:“吴先生,这是?”

  吴思远微微一笑,道:“这是当今皇上手书的密诏,特命我带给大人。有了圣旨在手,大人可以大展拳脚了。”

  原来自从朱传宗化装潜逃,朱家被贬出京城后,朝廷之上,便成了庞来孝一家的天下。汤治本来就没什么势力,虽然身为皇帝,其实只是个摆设,大小政事都是庞来孝说了算。

  汤治是个有几分才能志向的人,不甘心做个傀儡皇帝,暗中扶植了几个忠于皇帝的大臣,想要跟庞来孝争权。哪知道庞来孝虽然是个奸臣,弄权的手段却十分厉害。双方争执了几次,那些大臣都被庞来孝捏造罪名抓了起来,此后汤治更是孤家寡人,说不上话了。

  光是飞扬跋扈,那也就算了。最近庞来孝愈发专横,带剑上殿,见君不跪,大有要篡位自己做皇帝的架势。汤治山穷水尽之时,想起朱传宗来。他知道吴思远是朱传宗的人,肯定跟朱传宗有联系,便想办法把他叫进宫去,写了这份密诏,请朱传宗重回官场来对付庞来孝。

  朱传宗想到当初汤治对自己多有帮助,两人亦是布衣之交,后来他又救了自己性命,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可是听吴思远所说,现在庞来孝一手遮天,皇帝自己的话都不管用了,这一份密旨又能起多大作用呢?故此低头沉吟不决。

  吴思远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庞来孝虽然势大,大人可也不差啊!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人在民间的名声极好,民心所向,还是大有可为的。朝中的忠良大臣也都对大人翘首以盼,更何况大人在外还有一大强援呢?”

  朱传宗急忙问道:“还有什么强援?”

  吴思远喝了口茶,一字一顿地道:“大将军王定昆。”

  朱传宗眼前一亮,拍手笑道:“王大哥?我怎么把他忘了!他现在近况如何?”

  吴思远道:“他现在官拜威远大将军,手握雄兵十万,位高权重。若是说得动他相助,大事可成。”

  朱传宗连连点头,可是心中想起一事,皱眉道:“我若是在外面造反,庞来孝迁怒于媚妃母子怎么办?我一定得先把她们救出来才行。可是这联络王大哥的事……”

  吴思远道:“大人自管前去京城救人,劝说王将军的事就由我代劳好了。”

  朱传宗犹豫道:“这起兵之事如同造反,搞不好有杀头之祸。我与王大哥有生死之交,都不一定能劝说得了,先生此去恐怕不容易啊!”

  吴思远手捋胡须,胸有成竹地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两人筹划已定,让岳可人关了酒店,在家里等候消息。吴思远前往边关,朱传宗则是赶赴京城,各自出发。

  威远大将军王定昆这几日一直都是心绪不宁,他和朝廷通缉的罪犯朱传宗本是结拜兄弟,交情非同寻常。自从朱传宗出事之后,他的官位不降反升,如今已经从一品大将军升至边关元帅,统领十万大军。他虽是武将但也很精明,心中反复猜度庞来孝的用意,十分不解。

  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有故交来见,心中诧异,便吩咐有请。

  等到一见来人,王定昆脸色一变,站起身来,道:“把他给我绑起来!”

  来人正是吴思远。他被左右兵丁扭住胳膊捆了起来,却一点也不惊慌,仍是昂然而立,面带微笑。

  王定昆厉声道:“大胆反贼,明明是朱家的同党,居然敢冒认本将军的旧识。明日本将军就派人把你押送到京城去!”

  说完故意凶狠地盯着吴思远。

  吴思远突然哈哈一阵大笑。

  王定昆喝道:“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吴思远大声道:“我笑大将军大祸将至,还不自知呢!”

  这句话正说到王定昆的心坎。他与朱传宗的交情人尽皆知,要说庞来孝不嫉恨他,他自己都不相信。因此朝廷越是升他的官,他越担心,不知道哪天就要获罪。他想了想,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亲自审问此人。”

  等到手下都退了出去,王定昆急忙上前解开了吴思远的绳子,施礼道:“吴先生,形势所迫,多有得罪了!”

  原来王定昆在京城与朱传宗交往的时候,也曾拜见过吴思远。他知道吴思远是个有学问的人,算得上是朱传宗的半个老师,因此也是十分敬重。不过现在朱传宗是朝廷钦犯,与他沾上关系的人都受到庞来孝的猜忌迫害,王定昆也不敢大意。

  故此他一开始做出疾言厉色的姿态,既是做给外人看,也有试探吴思远的意思。他的这些心思吴思远自然心里有数,微微一笑,也没有什么不满之意。

  两人寒暄了几句。王定昆有些小心地试探道:“吴先生不远千里来到边关,不知有何指教?”

  吴思远道:“正是方才所说。将军大祸就在眼前,特地前来相救。”

  王定昆不动声色地笑道:“先生真会开玩笑。我现在官运亨通,春风得意,哪来什么大祸呢?”

  吴思远有些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大将军是真的明白还是装糊涂呢?将军与我家朱大人的关系,那是不用说了。朱大人跟庞来孝乃是死敌,现在朝廷上庞来孝专权,跟朱家沾上点边的人都倒楣,将军还梦想着能独善其身吗?”

  王定昆嘴硬道:“朱传宗跟我虽是兄弟,他犯的罪可是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吴思远嘿嘿一笑道:“将军跟我说可没用,你想这些话庞来孝会信吗?”

  王定昆一时呆住,说不出话来。吴思远知道他心中已经动摇,趁热打铁道:“庞来孝早就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将军了,将军再不觉察,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王定昆怔道:“我最近一直升官,他怎么对付我?”

  吴思远笑道:“论带兵打仗,将军是天下无敌;论到权谋,可就远远不是庞来孝的对手了。将军现在一日三迁,已经是从一品威远大将军,再升官就要上调京师,封侯拜将,进京任职了。到时候你手无兵权,到了庞来孝的地盘上,要杀要剐,岂不都是他说了算?”

  王定昆如梦方醒,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大骂庞来孝的狠毒狡诈。不过要他马上翻脸跟庞来孝作对,他还是下不了决心。

  吴思远又道:“如今我家大人正要联络仁人志士,诛除庞贼,恢复朝廷清明。大将军若是能出兵相助,定然是盖世功业,将来青史留名也不在话下。”

  王定昆本来已经确信庞来孝是要谋害自己了,可是一听朱传宗要造反,心里又有些怀疑了。心想:“吴思远是不是在危言耸听,好逼我起兵呢?我虽然手下有十万军队,可大梁国的军队一共有一百来万啊,只凭我这点人马,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他想到此处,带着歉意道:“吴先生,不是我不肯帮我兄弟的忙,只是他要做的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名不正,言不顺,我跟他交情虽深,也不能陪着他造反啊。”

  吴思远眼珠一转,突然一拍脑门,假装懊悔道:“真是对不住将军了。我来之前,已经吩咐手下,把消息传了出去,就说将军已经决心跟朱大人一起讨伐庞贼了。估计过不了几日,这消息也会传到庞来孝耳朵里去啦。”

  王定昆听得脸色时青时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指着吴思远道:“吴先生,你太毒了吧,你这不是逼我吗?”

  吴思远哈哈大笑道:“我这是在送功劳给将军,将来你非感激我不可。”

  说着便掏出那份密旨来,道:“朱大人起兵也是师出有名,皇上圣旨在此,那还不是从者云集?将军别再犹豫了,早下决定吧!”

  王定昆看了圣旨,心里总算踏实了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就算不干,吴思远这样造谣下去,庞来孝也不会放过他了,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奋起一搏!

  想到这里,王定昆咬了咬牙,拔出配剑来,一剑将木案砍成两段,狠狠道:“他妈的,老子反就反了!”

  王定昆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再迟疑,马上开始布置,先找了自己的心腹将领孙虎和周义来商议。

  两人听了经过。孙虎大笑道:“他娘的,我早就看庞来孝那个老奸臣不顺眼了。现在惹到咱们头上来,正好杀到京城去,砍下他的脑袋当尿壶!”

  周义虽然稍微迟疑了一下,不过也随即道:“我们都听大哥的。”

  三人商定之后,就开始囤积粮草,训练士卒,又把各级军官都换成自己的心腹,十万大军都牢牢控制在手里。就等着朱传宗从京城回来,就起兵造反,杀奔京城。